夏末雨夜的涼風吹進屋內，帶起她的長發(fā)。

    時隱時現的火苗，也被吹得歪斜。

    在這樣的放空中，秦憶思總算清醒了許多，心跳也漸漸平緩下去。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在窗邊站到天亮時，身后的門開了。

    秦憶思沒有轉頭去看，仍舊玩著手上的打火機。

    沉穩(wěn)的腳步停她身邊，顧淵穆借著月色，打量著她手上的東西。

    他不以“做噩夢了？”的明知故問作為開場，只是靜靜地站在她旁邊，也望向不能稱得上風景的外面。

    也正是這樣的行為，才讓已經被風和情緒裹挾得麻木的秦憶思，終于偏過頭，看向他。

    “噠——”

    “噠——”

    打火機仍舊反復被打開，又被滅掉。

    如同老式時鐘的鐘擺，記著分分秒秒。又像是能夠催眠人，重返過去的遺憾。

    顧淵穆等她看了他幾秒，才側過臉，與她對視。

    窗外，風雨飄搖。

    “你如果想說的話，可以說，我會聽。”他的聲音還帶著些剛醒的沙啞。

    如果你不想說，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也可以。

    第41章 杉柏 - J03

    “科比有一句名言是, 你見過凌晨四點的洛杉磯嗎？”秦憶思頓了一下，主動開口，“我想, 我四歲的記憶里，就見過凌晨四點的B市了?！?/br>
    她對四歲的回憶, 都是零散的。

    凌晨下班歸來的王洪興, 因為秦麗多說了兩句讓他休息, 叫他不要再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而大發(fā)怒氣。

    他把電視遙控器隨手往遠處一甩，砸掉了電話亭桌與客廳相隔的磨砂玻璃。

    零零散散的玻璃，碎了一地。

    但秦麗只會冷靜地安慰被吵醒，跑來看情況的秦憶思。然后帶她回到主臥的小床上，讓她乖乖睡覺。

    王洪興則一直坐在沙發(fā), 冷臉看著, 像極了他那對可笑的父母。

    “我想, 你永遠也不會懂——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睡過去，再被吵醒時，在漆黑的走廊盡頭，看到廚房的燈是亮著的?！?/br>
    那種痛苦，如今再提起來, 已經成為隱藏許久的心病。秦憶思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還是音調平靜地，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

    “然后你跑過去，看到廚房的吊燈下, 爸爸正一只胳膊鉗著mama的脖子, 將她使勁向后、向上提。另一只手拿著碩大、反著光的菜刀, 架在她的脖子上?！?/br>
    “所有的一切都幾近癲狂, 然而他們在你其他的記憶里，都是和藹可親的?！?/br>
    一米七八的王洪興，在四歲的秦憶思眼里，是高大壯碩的。

    水晶燈照亮他平時在法庭上嚴肅的方臉，眼睛里卻滿是瘋狂、固執(zhí)和貪婪。

    她看到秦麗在發(fā)抖，雙手無助地扒著他橫在自己脖子上的小臂。

    秦麗墊著腳，臉色煞白，在他面前顯得是那樣易碎。

    仿佛下一秒就會離去。

    在余光瞥到門口小小的孩子時，她的語氣卻如現在的秦憶思一般冷靜。她柔聲道：“念念，乖，回去睡覺?！?/br>
    即便刀刃仍貼著她的肌膚。

    舔了一下回憶這些情形時，需要大口喘氣才能平穩(wěn)講述，因而發(fā)干的嘴唇。秦憶思將打火機收進掌心，轉頭將面前的窗推得更大。

    “那時的我除了報警，沒有其他的念頭?！?/br>
    暴雨的風卷進來，揚起她的長發(fā)。

    雨點也斜打進房間，落在她的臉上。

    “我忘記我當時是什么反應，是怎么樣逃到客廳的。我只記得玻璃在放著座機的邊桌下，碎了一地。我光著腳，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碎片，還是有碎渣劃破了腳跟。”

    “但那疼痛是在一切都結束后，我才感受到的。當時的我努力踮起腳，拿起電話。我媽從廚房里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看著全程沒有哭，但是在冷靜撥110的我，瞬間淚流滿面?！?/br>
    “我之前和你講過，我很討厭別人夸我用‘思思你真的很懂事’來表揚，”秦憶思深吸一口氣，“但這個晚上，讓我想起，我好像是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變得懂事起來了?！?/br>
    站在碎裂玻璃前的記憶，是第一視角的。

    也許是因為菜刀和mama的脖頸，深灰的鐵色和白皙的對比，讓那日的畫面永遠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心底。

    夢里不再僅是第三視角，浮在空中的旁觀。

    她能在記憶中看到自己白色的睡裙、小小的光著的腳丫，和rourou的小手。

    她能聽到自己慌亂的心跳，和腦子里唯一的一句——“要找警察叔叔救mama”。

    王洪興不曾對秦憶思家暴，但仍是她童年的夢魘。

    “從那之后我就很害怕晚上去我家的廚房，好像那里有魔鬼出沒。我媽一直很不解，說我膽子太小。但她還是在我高中時，答應我的請求，抱回家一只邊境牧羊犬。我們把他的窩放在廚房，就在那個水晶吊燈下的餐桌旁?！?/br>
    后來，她漸漸不再怕晚上獨自去廚房刷碗、喝酸奶、拿水果了。

    “我也是在和你說這些之后才明白，那些恐懼不是來自對黑暗的，是來自四歲的那個晚上?！?/br>
    這些她曾經在清醒時，選擇性無視掉的創(chuàng)傷，即便漸漸不在睡夢中出現，卻一直伴隨著她到現在。

    滲透到她生活的處處。

    秦憶思沒有去看顧淵穆，她不想第一時間看到他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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