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頁
可能、可能就像鐘可說的那樣吧。楊心躍這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不算順遂,但她一直是懷抱希望、用一種小太陽的勁頭在往前趕路,她掉進了一個坑里,可以哈哈大笑拍拍屁股再站起來。 但白芊和她的性格截然不同。她更敏感,她更細膩,同時,她掉落的那個坑也更大,大到她即使拼命自救,也很難再站起來重新出發。 楊心躍家庭和諧,父母還要時不時秀個恩愛,讓一個成長在“愛”里的孩子去想象“失去愛”的痛苦,太難了。 鐘可的話敲開了她的心口,楊心躍努力去體會那滲進來的一點點陰暗、痛苦與絕望,可她試了半天,依舊很難體會。 金庸曾經歷喪子之痛,痛失愛親后,他在《倚天屠龍記》的后傳里寫,“張三豐見到張翠山自刎時的悲痛,謝遜聽到張無忌死訊時的傷心,書中寫得太也膚淺了,真實人生中不是這樣的。因為那時候我還不明白。” 這種切身的痛苦,是無法通過別人描述想象出來的。 楊心躍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上移動,敲敲打打留下了一行字。 躍:……對不起,我是不是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 躍:我承認,我確實很難體會到那種失去親人的痛苦。 躍:那個……鐘可,我小小聲問一下,你上次高考沒考數學,是不是和你母親的去世有關? 之前家長會的時候,鐘爸爸曾經說過,鐘mama是一名數學老師,是她為鐘可啟蒙,培養起他對數學的興趣。 只是鐘mama去世發生在鐘可高一那年,兩件事會有關系嗎? 這一次,鐘可的回復很快。 養多rou的小男孩:心躍,你不需要對我說道歉。 養多rou的小男孩: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永遠不要體會到這種痛苦。我希望你能一直活在充滿愛的環境里,父母長壽,家庭幸福。 而他,也將成為守護她的“愛”的一員。 養多rou的小男孩:至于我上次高考為什么沒考數學……答案尚未發送出去,講臺上的語文老師已經化身為活火山,咆哮起來。 “抬頭抬頭抬頭!都低著頭干什么呢?以為我站在講臺上看不到你們在下面干什么?玩手機的,看雜志的,傳紙條的,居然還有吃東西的!你們以為自己一模考得很好嗎?居然還有心思開小差?!” 楊心躍嚇得一抖,趕忙把手機扔進了書包里,乖乖抬起頭,一臉純潔無辜。 語文老師氣的胡子都飛起來了:“看看你們班這次的平均成績,還沒有月考高!要不是有鐘可和楊心躍兩個人的成績往上拽著,你們班根本沒法看!我帶過這么多屆復讀班,你們是我遇到過的最差的學生!” 他揚起手中的試卷:“看看這里!這里!古詩詞默寫是基礎中的基礎,你作文寫偏題了我可以原諒你,但是古詩詞默寫完全是送分題啊,怎么有人一句都背不下來!” 他怒火攻心:“所有扣三分以上的同學舉起手來,讓我看看都有誰!” 臺下沒有動靜。 “怎么,沒人舉手?現在覺得丟臉了?背不下來的時候不覺得丟臉?” 這一次,稀稀拉拉舉起了十來個人,楊心躍抬頭看了一下,發現絕大部分都是藝考生。他們剛考完藝考就回來參加一模,之前復習的東西都忘光了,重新撿起來,一時跟不上,也沒有辦法。 唯一一個非藝考生的人……正是白芊。 她頭低低吹著,下巴幾乎要貼到胸口上,蒼白的脖頸上,骨節一節節凸起來,楊心躍這才發現,白芊已經瘦到了這種程度。 楊心躍借著優秀的視力,偷看白芊的答題紙——最基礎的詩詞填空居然錯了一半以上,密密麻麻全是涂改的黑疙瘩,一連幾個紅叉。 她雙眼無神的望著答題紙,身體微微顫抖著,仿佛是一根已經拉到了極致的琴弦,隨時有可能繃斷。 語文老師批評完他們之后,終于順了氣,開始繼續講其他考題。 每次高考語文,都會有一篇現代文閱讀、一篇文言文閱讀,每次文言文閱讀都是扣分的大坑,很多人讀不懂意思,白白失了很多分數。 語文老師恨鐵不成鋼,一邊講著試卷,一邊數落著他們不開竅。他年紀大,作風也老派,批評學生的話都是些“老腔調”。 “我必須要批評某些同學了,平常很努力很認真,隨堂小考成績也不錯,但是一遇到大考,成績就會不穩定。你們人生里有多少時間能夠浪費?你們的高中同學已經上了大學了,你們還坐在高中的教室里重復去年的人生,難道你們還要把明年的時間搭上來嗎?” “我再說一遍,你們浪費的不僅是時間和金錢,還有家長寄托在你們身上的希望!你們不努力,你們對得起望子成龍的家長嗎?你們對得起……” ——“嘭!” 出乎意料的一聲巨響,原本滔滔不絕的語文老師面露驚異,望著臺下那個瘦弱的女孩。 全班靜默。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班級最中央的那個身影上,她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能倒下,可同時她又站得很穩,猶如一根扎根在此的枯樹。在她腳下,書桌傾倒,玻璃水杯碎裂在地,洇濕了一整片地面。 “白芊……”楊心躍以為自己聲音很大,可這兩個字卻含在了喉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