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前幾天，自己睡在爹爹大殿的寶榻那個毛茸茸的窩里，沒兩天，大大的皮毛就被重新整理成了最舒服的小窩，寶榻旁還擺放了一個玉案，放著她喜歡的避水珠，還有靈果，點心，清水……她晚上如果餓了，從窩里伸出手就能摸到一旁的吃的。

    這么貼心，都是二師兄對她的好。

    林青崖聽著這親昵的話語，嘴角微笑不變，卻思考了起來。

    莫不是……小師妹就是因為每天晚上還能這么吃夜宵，才變得更加圓潤。

    垂頭，他就看著油光水滑，被養得紅光滿面一顆的狐貍崽兒。

    “師妹喜歡就好。”他頓了頓，對芝芝微笑著問道，“是想和師兄去，還是想和師尊去？”

    他這話問得讓芝芝一愣，眼睛亮晶晶地問道，“都要！”

    她當然想和爹爹一起逛市集，就像和當年娘親時那樣，不過她也舍不得二師兄。

    小家伙兒尾巴搖了搖，扳著手指喃喃地說道，“一起才開心。”

    林青崖大概早就能想到這個貪心回應，忍俊不禁，正捏著她毛茸茸的耳朵尖兒，就見大殿門口掌教真人一臉疲憊地出來。

    哪怕是和廣陵仙君說了一些心里話，可掌教真人也沒覺得自己的心里多么好過了，走出來見這師兄妹正在一塊兒親昵說話，掌教真人腳下頓了頓，遠遠地露出一個笑容，微微頷首。

    林青崖抱著油光水滑的狐貍崽兒，遠遠對他施禮。

    哪怕都是半步大乘，修為上林青崖這年輕弟子還有更大的可能更進一步，可他依舊是恭敬有禮的。

    掌教真人心情復雜地看著這清雋文雅的青年，心里輕輕嘆氣。

    他和廣陵仙君說的話，其實并沒有扯謊。

    當年，他是真心瞧著自己的那幾個弟子雖然能干卻各有各的毛病，就想著，還不如讓林青崖做下一任掌教。

    林青崖資質絕倫，年紀輕輕就已經半步大乘，修為高，為人溫和在宗門之中素來被交口稱贊，和廣陵仙君的惡名完全不同，很受弟子簇擁。

    掌教真人雖然看重宗門權柄，可也并不在意掌教權柄旁落到廣陵仙君這一脈上。

    掌教之位能者居之。

    若不是當年林青崖突然發了瘋，干出的事讓人心生顧慮，他也不會對林青崖這樣惋惜。

    雖然當初林青崖的所作所為被他勉力壓了下去，宗門之中知道的不多，可……

    他還是心有余悸。

    甚至就算是此刻面對林青崖，掌教真人都忍不住在懷疑，林青崖是不是已經入了魔。

    若林青崖入了魔，他擔心廣陵仙君的安危。

    “青崖最近修煉怎么樣了？你已經半步大乘，再努努力，進入大乘期，大乘圓滿以后也可以試試沖擊仙階。”掌教真人笑著說道。

    林青崖遠遠地恭敬說道，“多謝掌教厚望。不過青崖不急。”

    是不著急進階大乘，沖擊仙階，想鞏固好道基，還是在擔心已心魔加身，扛不住仙階雷劫？

    掌教真人心里更加嘆氣。

    他曾經問過廣陵仙君林青崖的情況，他到底有沒有被心魔所困。

    不過廣陵仙君依舊漫不經心，說他想太多，讓他少管別人弟子的事。

    可現在……林青崖抱著芝芝呢！

    廣陵仙君就不怕林青崖又瘋魔，傷及芝芝？

    “那你慢慢修煉吧。對了，芝芝根骨絕佳，再過些時日，也可以考慮修煉，只是別修你師尊的殺伐之道了。”

    這話掌教真人倒是真心為芝芝考慮，就想著這么可愛的小姑娘，不如修煉些柔和一些的仙法，總比什么以殺止殺這種合適多了。

    他是愛才的人，見芝芝天賦很好，又是廣陵仙君的女兒，天生萬象宗的門下，自然不會吝嗇指點。

    林青崖似乎并未察覺掌教真人對自己的猶豫，和聲應下。

    待掌教真人走了，又是一道靈光自天外而來直入廣陵仙君的大殿。

    林青崖見那是一片萬里傳音的玉簡，顯然廣陵仙君還有事與人商談，便抱著芝芝去她最喜歡的那片滿目燦爛的花樹下去吃靈果。

    他們一路到了目的地，頭上是大片大片盛開的花海，花香繚繞，云層翻滾，芝芝滾到地上去，和自家二師兄依偎在一起，一起吃好吃的各種口味的靈果和點心。

    這些點心吃起來都很新鮮美味，小家伙兒先舉給林青崖。

    林青崖笑著接過。

    “掌教師伯不喜歡二師兄么？”狐貍崽兒敏銳地感覺到掌教真人似乎對她二師兄總是怪怪的。

    因為喜歡二師兄，所以芝芝不想讓二師兄被人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林青崖笑著搖頭，可垂頭對上她清澈的眼睛，他笑容僵硬片刻，鬼使神差地想到那一日，小小的孩子理直氣壯地說“那一定是這天下不好”。

    或許從不在意，可當有那么一些可能，無論他是怎樣的人，哪怕千夫所指都只站在他的身邊……他也心生羨慕。

    緊了緊手指，他低聲說道，“只是忌憚我。”

    “忌憚？”

    “二師兄殺過人，芝芝怕不怕？”

    芝芝想了想，搖頭。

    她雖然平日里都生活在洞府，身邊只有娘親，可她也曾經懵懂地聽娘親說起過修真界的事。

    她娘親也有過殺戮之事。

    對她而言，殺戮也要分情況。

    她老老實實地搖頭，林青崖目光復雜地看著這個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的話是何意的小家伙兒，依舊看著她緩緩地說道，“師妹不想問其他的事？”

    他的聲音柔和，芝芝眨了眨眼睛，見他不吃點心，急忙把點心又往他的手里送了送貼心問道，“那是為什么呢？”

    “為了報仇。”

    “是先傷害了師兄的人么？”

    “是。”

    “那他們可真壞。”芝芝哼哼著說道。

    她似乎并不在意他做過什么惡事，也并不多問在復仇時，他用了怎樣的手段，他做的事，如今連掌教真人都依舊心有余悸，可對芝芝來說，似乎他做了什么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依舊覺得他是“好”，而他報仇的對象是“壞”，無論是偏頗還是怎樣，這種感覺都并不壞。

    就像是無論發生什么，她都會簡單地站在他這一邊。

    林青崖忍不住微笑，松開手指，抬手，掌心懸空在芝芝的發頂，卻猶豫了一下。

    二師兄竟然不想摸摸她。

    芝芝疑惑地看了正側坐在她身邊笑著看她的二師兄，自力更生，梗起小脖子，主動把小腦袋塞進他的掌心，自助地蹭了蹭。

    就像是明明是令人畏懼的一雙手，她卻依舊并不害怕。

    依舊覺得，這對她而言，僅僅是她“師兄”的一雙親昵的手。

    林青崖屏住呼吸，留意著芝芝的臉色，輕輕地摸了摸。

    狐貍崽兒美滋滋地瞇起眼睛，享受！

    “而且爹爹也在二師兄的身邊。我相信二師兄，也相信爹爹的眼光。”雖然手上沾染了鮮血的確會引來非議，也會有人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可芝芝卻只簡單地相信她見到的。

    她爹爹并沒有疏遠師兄，她師兄這么久以來對她都很真心，做狐貍崽兒的都很敏銳，那些照顧與關心里并沒有任何惡意與敷衍。

    他真心地在愛護她。

    所以，不管別人都說什么，他們都說她二師兄什么不好的話。

    可芝芝卻始終相信，他做的都有原因。

    “我的仇人。”她落進一個清冷卻溫柔的懷里，耳邊傳來青年溫柔卻略顯陰郁的聲音，“小師妹，知道我做過什么的人并不少。與其日后讓你從旁人聽說，還不如我告訴你。”

    他頓了頓，輕聲說道，“我的仇人燒死了我的母親。于是我掏了仇人的元嬰，用三昧真火煉化了他，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仇人的元嬰在三昧真火中的哀嚎與慘叫直入云霄。

    三日之后，元嬰被祭煉成一顆靈丹，被他丟去喂了狗。

    第14章

    因這樣的舉動過于狠辣邪性，掌教真人才會覺得他有入魔的風險。

    畢竟就算是以殺止殺的殺戮之道，也一向是一個痛快的死法。

    祭煉修士的元嬰成就靈丹，這本就是魔道的做法。

    只有魔修才會以修士的金丹，元嬰作為提升修為的捷徑。

    雖然他并沒有吞噬仇人的元嬰，可他硬生生活煉了仇人的元嬰三天三夜。

    元嬰是修士的神識所在，被祭煉會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林青崖現在想想，或許就是那時候，他嘴角帶著平和溫柔的笑容，聽著仇人日以繼夜的哀嚎和慘叫過于平靜，反倒駭人。

    心懷仇恨的人在報仇時總會感情激烈些。

    比如大哭，大笑……至少也會有情緒波動。

    可他卻不同。

    他就站在三昧真火旁聽著仇人的哀嚎，臉上的笑容和平常一樣沒有變化。

    甚至三昧真火燒得過于旺盛，而他為了不讓元嬰太快被煉化，還時不時地幫助那元嬰恢復傷勢，沒有所謂的殺人不過頭點地，造成了一些誤解。

    當然，他并沒有什么心魔，他自己心里清楚。

    廣陵仙君顯然也很清楚。

    所謂的心魔加身，只不過是掌教真人自己的一點小小擔心罷了。

    因為他的仇人是他的生父。

    弒親……這才是掌教真人真正的顧慮。

    他從不擔心他殺人放火。

    他只恐他因弒親蒙蔽心智導致心魔入侵，擔心他弒親之后剎不住手，進而再來個弒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