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大人，”他說，“我在……涅亞在。”

    老人的眼窩已經(jīng)深深地陷了下去，不知是不是這一生經(jīng)歷得太多，歲月在她臉上刻下的痕跡尤為明顯。她微張著毫無神采的眼睛，仿佛是在望著“亞連”，又仿佛是透過他在望著什么早已消逝在時間的長河、再也無法喚回的過往、以及永不可能會歸來的人。

    她望了許久許久，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嘴唇虛弱地翕合了幾下，卻沒有發(fā)出……任何的聲音。

    “仔細(xì)想想，我們好像……都已經(jīng)整整三十幾年沒見啦，是不是很想很想我？”

    “我也是，我一直一直……都很想您?！?/br>
    老人的嘴唇微張，目光忽地顫了一下，順著眼角很慢很慢地淌下了一滴淚。

    “不過，無需……害怕?！?/br>
    “還記得我曾經(jīng)跟您說過的嗎？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靈魂，乃至萬物之源，都是由所謂的生命螺旋組成的?！?/br>
    “而無論是誰，死后……都會歸于這個生命螺旋。”

    “沒有人是例外。”

    “所以在那里，在那名為‘盡頭’的地方，會有所有……我們曾經(jīng)最親愛的人?！?/br>
    “會有外公外婆，還會有瑪格麗特姨母，而我和馬納、甚至塞西，也終會歸于那里，所以……”

    “亞連”的聲音戛然而止，我看到他手中握著的那只手忽地往下一滑，我看到老人的瞳孔逐漸散大，但他卻似無所覺，只重新將那只手握緊，然后很輕很輕地開口。

    “所以到了那時，我們……再在一起吧?！?/br>
    老人眼睛直直的，終是失去了所有的光澤，同時小女仆的哭聲陡然大了起來。

    “亞連”卻過了很久，才將老人的手放了回去，然后站起身，將老人微張的眼睛合上，同時俯下去，很輕很輕地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他的聲音很小很小，除了離得最近的我，沒有任何人聽到。

    “……晚安，”他說，“mama?！?/br>
    我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種什么感覺，并沒覺得有多難受，卻依稀有些喘不過氣，同時也不知怎么，忽然就仿佛被什么牽引似的側(cè)過了頭。

    然后在某一個瞬間，竟在窗外望見了一張臉。

    一張流著淚的、膽怯、脆弱而無助的、中年人的臉。

    我知道“亞連”也察覺到了，但他卻沒有去看。而等他慢慢地站直身體，望過去的時候，那里已然只剩一片黯陰的灰，什么都沒有了。

    在回去二樓的路上，我們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臨近客房時，那個“有著亞連面孔”的人才腳下一轉(zhuǎn)，推開走廊的窗子，懶懶散散地趴到了窗臺上。

    這不是亞連會做的動作，也不是亞連會有的神情。

    天色又隱晦了，目力所及，已然從渾濁的灰色，暗成了陰而潮的深黑。

    狂風(fēng)卷著落葉直直地貫入走廊，吹起了我們的衣角，在那種撲面而來的、帶著濕氣的涼意中，高空忽地劈下一道厲閃，緊跟著便是轟隆隆的一陣悶雷。

    “……要開始了?！睆奈疫@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眼底閃著微渺的光，而那光卻很快便為深重的苦痛和短暫的哀傷所吞噬，最終轉(zhuǎn)為了沒有一絲的感情，“因?yàn)槟赣H大人的死，那家伙……馬納受到了刺激，一切都被提前了。”

    “‘黑暗三日’……就要開始了?！?/br>
    像是呼應(yīng)他的這句話一般，他話音剛落，風(fēng)雨驟至。

    “……涅亞?！蔽以诒淮颠M(jìn)來的、斜長的雨絲中，下意識地叫他的名字。頓了頓，又覺得不能這么叫，轉(zhuǎn)而效仿喬尼當(dāng)初的舉動，試探地叫了一聲，“亞連……？”

    但這人的身上卻沒起任何的變化。

    ……果然我的聲音還是不夠純粹，得想辦法找喬尼……或者李娜莉過來。

    “嘛，我說塞西——”涅亞似乎不用看的都能知道我的打算，卻沒有理會，只微微地側(cè)頭，好似漫不經(jīng)心、又好似意有所指地問了一句，“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嗎？”

    自從我們跟著管家去見卡特琳娜夫人最后一面起、就不知所蹤的蒂姆恰在此刻飛了過來，繞著涅亞的腦袋盤旋了好幾圈，最終卻來了個急轉(zhuǎn)彎，落在了我的腦袋上。

    “呼——”涅亞卻并沒在意，只深吸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

    “我呢，因?yàn)閬嗊B那孩子的意志太過頑固——好吧，姑且就當(dāng)是堅強(qiáng)好了——現(xiàn)在還不能在外面出現(xiàn)得太久，所以趁這一點(diǎn)點(diǎn)的時間，就讓我來告訴你……所謂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吧?！?/br>
    “……既然已經(jīng)來到了這里，就說明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蹦鶃喌恼Z氣并不沉重，相反，還很輕松，只是那眼角的笑意卻始終不達(dá)眼底，“‘黑暗三日’，并非字面意義上的三天，而是指的三個階段?！?/br>
    “第一階段，泛指災(zāi)難，并不是什么所謂的‘大洪水’哦。這一次，讓我猜猜，恐怕是——如同洪水一般的疾病吧?！?/br>
    “而第二階段，則會在西天之交，出現(xiàn)一個直沖云霄的、巨大的‘柱’的虛影。沒錯，那便是由千年伯爵——也就是這世上一切悲劇、愛意以及殺念的集合體所化為的祭品，為了……給七千年前的那個已經(jīng)被毀滅了的世界的獻(xiàn)祭。”

    祭品……？

    密密織成的雨幕中，詭譎的恐懼混著微重的寒意貼著皮膚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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