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肆摁了打火機(jī), 藍(lán)色的火焰在深黑一片的走廊里亮起幽幽的光。

    走道很短，三兩步就來到了隔壁，門窗緊閉, 甚至門口還特意放了一雙男式拖鞋，看上去這姑娘警惕心還很足。

    沈聽肆輕笑一聲, 將手里的籠子放下，又覺得這老鼠嘰嘰叫的實(shí)在明顯，于是有些心虛地半彎下身。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塊豬rou鋪喂給它們：“小乖，幫幫忙。”

    他說完便輕手輕腳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將將關(guān)上了房門, 就聽見隔壁一聲尖叫，隨即鍋碗瓢盆好大的動靜。

    沈聽肆挑挑眉, 沒合上的門不用開，直接一個箭步?jīng)_了出去。

    “怎么了, 不要怕，就兩只老鼠而已。”沈聽肆挑挑眉，邀功似的湊到她們面前，“我不是幫你們抓進(jìn)籠子里了嗎？”

    云星剛從屋子里探出頭, 還沒反應(yīng)過來, 只看見門外被踢翻的籠子，隨即低頭看了一眼腳下，一聲尖叫再度涌出。

    聲音還沒出口, 她已經(jīng)被四處亂竄的老鼠嚇得手忙腳亂跳起來。

    沈聽肆支著身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接住了她, 不偏不倚的她的額頭剛好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呼吸噴灑間，云星覺得他的體溫灼熱的嚇人。

    可是她又不敢下去，她心里是最害怕這種鼠類動物了。以前班上流行過一陣養(yǎng)倉鼠，別人都覺得鼓鼓囊囊的小倉鼠可愛，可是她連摸都不敢摸。

    姜黎不怕老鼠，她勾起腳尖將籠子的開關(guān)重新踢了回去，了然地盯著沈聽肆笑。

    “這老鼠你故意放我們門口的？”

    沈聽肆單手環(huán)著云星的腰，仍然狡辯，“注意措辭，是被關(guān)在籠子里束手就擒毫無腹肌之力的無危險老鼠。”

    出來的時候顧川野給他使了個壞招，讓他放兩只老鼠在云星門口嚇嚇人家小姑娘，保不齊英雄救美一下子就拉近了距離。

    沈聽肆嗤笑一聲，慢悠悠地拎著兩只老鼠，站門口停了會，想和她邀個功。

    誰承想一腳被姜黎踹翻了出來，沈聽肆勾了勾唇，手下的肌膚瑩潤細(xì)膩，低眸輕輕一瞥，就能看見云星那張干凈的、強(qiáng)忍著害怕的一張臉。

    他在心底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極輕地抬了抬手，像是怕驚擾她一般，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頭。

    “沒事的，等會幫你捉住它，明兒我們?nèi)ベI個貓好不好？”

    他這一拍讓云星回了神，那老鼠不知道溜到了什么地方，她有點(diǎn)尷尬地從沈聽肆身上掙扎下去，垂下的發(fā)絲又纏在他衛(wèi)衣上的金屬拉鏈里，勾勾纏纏的，像是分不開似的。

    云星只能勉強(qiáng)半彎著腰，有點(diǎn)飄飄地站在地上，腦袋卻被迫往他胸膛處傾側(cè)。

    沈聽肆也是這時候扶了她一把，他伸手極有耐心地解了一回，頭發(fā)纏到了一處，后來實(shí)在解不開了，他半開著玩笑說，“剪你一點(diǎn)頭發(fā)，礙事嗎？”

    云星搖搖頭，早就想脫離這親昵又生疏的場面。

    沈聽肆慢悠悠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jī)，漫不經(jīng)心摁了兩下，又含笑盯著她。

    “我下手了，你真不哭？”

    云星被磨的沒脾氣，催促他快些剪。

    “要我負(fù)責(zé)么？”

    “……不要。”

    沈聽肆慢吞吞應(yīng)了一聲，打火機(jī)啪嗒一聲，鼻邊立刻嗅到了一點(diǎn)燒焦的味道。

    云星下意識摸摸自己的頭頂，手將將伸到半空一把被他握住了。

    “燙。”

    沈聽肆沒舍得燒她頭發(fā)，打火機(jī)移了個位，連著一塊布料把拉鏈頭一起給她扯下來了。沒想到這姑娘第一反應(yīng)是摸摸自己的頭頂，好像他真故意薅她頭發(fā)似的。

    即便沒看見他的眼睛，云星也能猜到他眼睛里含著笑戲弄她的樣子。她低下頭，臉開始不爭氣地發(fā)燙，又聽見他說，“放心，沒掉一根頭發(fā)。回去你自己拿剪刀慢慢剪一下。”

    云星哦了一聲，慢慢地抬起頭看他。

    沒敢把目光落在他臉上，于是就掩耳盜鈴似的盯著他衛(wèi)衣上被打火機(jī)燒的一個大窟窿看。

    “怎么了。”

    察覺到她的目光，沈聽肆緩緩傾身，帶著慣有的隨意，又像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要對我負(fù)責(zé)嗎？”

    “我賠你一件衣服吧。”云星大致掃了一眼，沒看見logo，大致通過布料也能認(rèn)出來是價值不菲的一件襯衫。

    于是她又道：“但是，得等我上個公司的工資結(jié)算了才行。”

    她說的坦蕩，甚至話里聽不出一絲窘迫。沒了那層關(guān)系的束縛，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好像少了許多。

    即便云星知道，他們?nèi)耘f是一個天上地下，她心里卻不再時時刻刻有那份配不上他的恐慌感。

    沈聽肆扯了一下衣領(lǐng)，勾了勾唇角，道了聲好。

    夜色入了很深，姜黎倚著門框瞧了他們好一會兒，后來被山間的蚊蟲咬的受不了，不得已上前打斷他們“敘舊”。

    “那明天見。”沈聽肆站在門外，直到那扇門在他面前緩緩合上的時候，他還沒有要動身的打算。

    他的目光帶著一點(diǎn)眷戀，腦海里不自覺回想起小姑娘慌慌張張跑進(jìn)房間里的樣子。

    有些遺憾可能真的是后知后覺的，當(dāng)你身處其中的時候，巨大的快樂將你淹沒，以至于失去的那一刻，一種難以言說的失落感會席卷你的全身，乃至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

    可是沈聽肆很清楚的明白，過往的未來不會被復(fù)刻，那些美好的記憶之所以成為永恒的快樂，也正是因?yàn)樗麄儞碛羞@不可復(fù)制的品質(zhì)。

    他要做的，是讓她現(xiàn)有的時光加倍的快樂。

    就算不清楚結(jié)果，也總是要讓她覺得是一段沒什么缺憾，甚至能稱得上是美麗的一段時光。

    這兒的夜晚靜的有點(diǎn)嚇人，北風(fēng)嗚嗚的吹，驟然下降的溫度讓人不自覺打了寒顫。沈聽肆低頭看著在籠子里亂鉆的小家伙，蹲下來將開口處又緊了緊。

    原先抓的兩只老鼠現(xiàn)下就剩下了一只，孤零零地聳拉著尾巴，沒什么精氣神。

    沈聽肆百無聊賴地晃著籠子，語氣有幾分同情：“你也弄丟了女朋友嗎？”

    ——

    天邊剛透露出一點(diǎn)微光，云星就被山間的雞鳴聲吵醒。

    她打了個哈欠，沒睡醒似的打開了門，隨即啪嗒一聲猛地關(guān)上門。

    沈聽肆欠揍的聲音立刻又響在了門外：“給你送驅(qū)蚊藥水的，要不要？”

    山間蚊蟲多，云星可能天生是招蚊子的血型，一|夜醒來整個腿上密密麻麻叮了不少包。她剛起來，臉上一臉困容，本來沒散的那點(diǎn)睡意乍然在門口見到他，一下子被嚇得灰飛煙滅。

    她快速打了一盆水洗了把臉，又隨便找了件運(yùn)動套裝換上，匆匆忙忙穿上登山鞋，突然打開的門差點(diǎn)撞上沈聽肆的額頭。

    沈聽肆被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以后就撐著手臂望著她笑。

    “云星，你謀殺我呀。”

    云星雙手扣著門縫邊，眼神閃爍，又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覺得自己一定是早上起的太早不清醒，他來就來了，自己干什么要那么急切的給他開門。

    沈聽肆這一趟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左手拎著一包花花綠綠的藥水，右手端了一個小板凳。

    大少爺往后退了一步，把四四方方的小板凳支起來，對她做了個請的示意。

    云星楞了楞，又聽他說：“我?guī)湍阃克帲仡^你也幫我涂一下，我后面夠不著。”

    云星哦了一聲，坐下去的時候想起來什么，推辭道，“不用，我自己可以涂。”

    “不行，這藥是我買的，我說了算。”

    云星拗不過他，只能仰起臉看著他動作。小板凳很矮，于是沈聽肆半蹲下身子，用鑷子夾著棉球蘸著藥水，很認(rèn)真的在她手臂上涂抹。

    這不是云星第一次看見他露出如此認(rèn)真的神態(tài)。

    在很多人眼里，沈聽肆玩世不恭，對什么事情隨性又妄為。那是因?yàn)樗麄儧]見過他真正熱愛的樣子，沒見過他在實(shí)驗(yàn)室苦熬三晚，最后測算出真實(shí)數(shù)據(jù)的那種驚喜感。

    云星很喜歡和沈聽肆一起待在實(shí)驗(yàn)室里，即便他那時候注意力大部分不會在她身上，可是她依然會為他難得一見的認(rèn)真和專注而感到著迷。

    少年氣這個詞語似乎并不能很好的和沈聽肆相契合，他五官長相凌厲出眾，待人又冷淡生疏，落在大家眼中，隨行浪蕩之余又多了幾分無所謂頹廢氣質(zhì)。

    可是云星就是覺得他一直都是那個無所謂有或無，愛恨又分明的坦蕩少年。心中有熱愛，血液存家國的少年。只是他的少年氣藏得很深很深，要一直一直往里看，才會發(fā)現(xiàn)。

    云星太喜歡這樣的感覺了，像是尋寶探秘一樣，只有鍥而不舍的人，才能窺探到最深層的無人可知的寶藏。

    所以，她才能念念不忘那么久。

    云星的目光長久地，不加掩飾的落在沈聽肆的發(fā)頂上，大約心中知道此刻他不會抬頭捕捉到她的目光，所以她有點(diǎn)肆無忌憚起來。

    她覺得沈聽肆就像是一汪深潭，他回來了，她好像又要不由自主地陷沒進(jìn)去。她的理性在掙扎，她的情感在沉落，她整個人即將被割舍成兩份。

    云星的皮膚很白，山里的蚊蟲又毒，一口咬下去不僅紅了一大片，甚至還有些腫脹。

    沈聽肆心疼地抬起頭：“過兩天我們就回去，行嗎？”

    云星搖搖頭，第一次拒絕了他。

    “得拍到好看的片子才能回去。”

    沈聽肆皺了皺眉頭，問道，“什么算好看？”

    云星想了想，很認(rèn)真地回答了他這個問題，“秀麗的風(fēng)景，能吸引大家來旅游觀光，算好看。展現(xiàn)當(dāng)?shù)氐纳鐣F(xiàn)狀，能讓大家關(guān)注山區(qū)，也算好看。”

    “不是每一天都會有像你這樣的人隨隨便便來建一個小學(xué)，修一條路的。長久之計，是要帶他們走出去，也要讓外面的人知道里面。知道廣袤的山河大地之上，也有貧瘠與落后。帶一點(diǎn)希望走出去，沒準(zhǔn)就能迎來更盛大的明天。”

    沈聽肆偏過頭看著云星，她說話的語調(diào)輕的像一陣風(fēng)，好似不注意就會被揉碎了拋在半空中散去。但是，就是這樣清瘦又纖細(xì)的小姑娘，身上卻有著常人所沒有的堅定和韌性。

    “你很厲害，云星。”

    沈聽肆發(fā)自內(nèi)心地夸贊了一聲，晨曦淺淺地落在了她不施粉黛的臉上，于是那素凈白皙的臉被籠上了一層淺色的光暈，溫柔的、寧和的，又帶著讓人無可救藥的心動訊號。

    “我不算厲害。”云星搖搖頭，“比起和很多長年累月駐守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來說，不算什么。”

    “不過，就像你說的，在各自的領(lǐng)域閃閃發(fā)光，將熱愛做到極致，也是一種很大的成就了。”云星回頭笑瞇瞇地看著他，琥珀色的瞳孔映了日光，于是顯得愈發(fā)清澈真摯。

    她說：“你做的也很棒了，沈聽肆。”

    于是心跳再次為之起舞，在微風(fēng)輕拂的閑暇上午，沈聽肆彷佛聽見諸天神佛在他耳邊落語，心跳在悸動，靈魂在共語，連神佛都對他下了累世的定論。

    他沒救了。

    她還在說：“這兩年我有關(guān)注到一些你的公司消息，看報道，你們公司的每筆業(yè)務(wù)都參與了公益援助計劃和科研投資項(xiàng)目。公司的每筆利潤會按照一定的分配比例定期向一些公益山區(qū)捐款，也會給一些缺少經(jīng)費(fèi)的科研項(xiàng)目撥款。我覺得還挺有意義的，也還有點(diǎn)遺憾。”

    沈聽肆楞了三秒，怔怔問了句，“遺憾什么？”

    云星撲哧一笑，話里帶了點(diǎn)俏皮，“遺憾當(dāng)時攝影師不是我，遺憾我沒有這個榮幸見證這么偉大的一刻。”

    沈聽肆眸光微微動容，有點(diǎn)明白，又好像有點(diǎn)不明白她的意思。這姑娘像是春風(fēng)拂柳，看著是輕柔地掠過，卻將他原本就不大平靜的心底撩得更起波瀾。

    “如果你愿意的話……”他有點(diǎn)緊張，下意識咽了一下口水，于是喉結(jié)隨之上下滾動，嗓音不自覺透著低啞，“以后這些機(jī)會都給你。”

    “那我不成了專職給你打工的了。”云星笑了一聲，把相機(jī)里的素材給他看，“我準(zhǔn)備拍攝一組公益宣傳雜志，到時候你捐的那些學(xué)校都會入境。如果可以的話——”

    “可以。”沈聽肆答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