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頭看向云力明，這個在她心里一直威嚴很重的父親。

    此時此刻卻對著他們這一行人點頭哈腰。

    云星微微挺直背脊，摘下頭上的帽子，明亮的眼睛露出來，直直盯著云力明。

    “我沒別的要求，希望程靜怡同學在論壇上澄清并且發布道歉申明。”

    程靜怡不樂意了：“你憑什么讓我道歉？你配嗎你？”

    “我不是問你可不可以。”云星的聲音冷下來，“而且必須。”

    “不僅是對我，還有我母親。”

    她從手機相冊里翻出兩張陳年照片，直接舉到云力明面前。

    “您和我母親當年的訂婚書，您應該不陌生吧？云先生，我想您大概有必要和您的女兒說清楚當年的情況。”

    “如果您不說清楚，那我也不介意用同樣的方式在論壇公開將件事情講清楚，總而言之，不明不白的名頭我和我媽都不會認下。”

    云星從來沒有這么咄咄逼人的情況。有些氣總是憋在心里，時間久了也會郁結。尋個機會吐出來，看著對面他們灰頭土臉。

    這一刻，云星不得不承認，自己心里是痛快的。

    出門的時候，沈聽肆還有點意外地依在墻邊盯著她看。

    “今天很威風啊。”

    沈聽肆替她拎了包，看著包里準備的十分充分的材料，伸手揉了揉她腦袋。

    “還挺機靈。”

    “從小沒人護著，摸爬打滾學會的。”

    云星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傷，自個又把包接了過來，語氣很平淡，“沒靠山，就自己做自己的。”

    沈聽肆站在原地愣了兩秒。

    他很快又跟了上來，一把拎過她包袋子，結結實實將她攬在懷里。

    “以后有我呢。”

    云星嗯了一聲，視線垂在他染血的繃帶上，幾度想要開口，遲疑著望向他。

    沈聽肆干脆將手舉到她面前，眉頭皺著，唇角的笑意仍然散漫隨性。

    “疼死我了。”

    云星想要說他太沖動之類的話，一下子又全都咽了下去。

    她領著他去了附近藥店，擦藥的時候看他疼的齜牙咧嘴，手下動作放的愈發輕。

    擦藥整個過程她都沒說話，沈聽肆原先還嬉皮笑臉的，后來漸漸心里也沒了底。

    有點猶猶豫豫地問：“你不會因為我打了你爸不高興吧？”

    云星唰的一下抬起眼睛看著他。

    這一抬頭，沈聽肆看明白了。

    她這是自己給自己委屈哭了，兩顆葡萄珠子似的眼睛哭的發亮，眼尾掃的一片緋紅，配著一拱一拱的鼻頭，模樣可憐緊。

    “我是心疼你！”

    沈聽肆挑挑眉，這會兒不擔心了，反倒笑出聲。

    “那我敢情好啊，這還沒進門，家庭地位就比老丈人高了。”

    “誰是你老丈人。”云星眨眨眼，手里捏著棉簽怎么也不方便，想來想去干脆就蹭著沈聽肆的衣服領擦眼淚。

    她拱的跟貓似的，沈聽肆笑瞇瞇摟著她后脖頸，覺得這小姑娘就是越養越嬌。

    越來越愛撒嬌了呢。

    “從小到大我跟他見面都不超過十次，我不覺得他是我爸。”

    “我mama是未婚先孕生的我，那時候她和云力明已經訂婚了，就差去民政局扯證了。后來云力明去江寧上大學，去了以后就再也沒有回來，就寫了一張退婚書給我媽。我媽收到退婚書的時候，我都被生下來了。”

    云星苦笑一聲：“反正這事我也說不清，我也是聽我媽和我外婆說的。”

    沈聽肆牽著她往前走：“只有沒用的大人，才會讓小孩cao心他們的事。”

    “他也不配當你爸，瞧瞧他進門跟沒看見你似的，真有眼無珠，放著這么一個寶貝閨女不要，還是我有眼光。”

    沈聽肆手指插著她柔順的長發里，唇湊在了她臉頰上，輕輕落下來，一點一點跟安撫似的。

    他說：“以后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云星嗯了一聲，心里輕松了很多，她仰頭看向沈聽肆，問道，“你不介意這事嗎？”

    “這是你父母之間的因果，和你有什么關系。”沈聽肆停下來，捧著她的臉，語氣很認真，“你不要把這件事攬到你的身上，它也不會是你人生的污點，所以根本不用過問我是否介意。一個人擁有良好的出身、友□□和豐裕的財富，這些只是他人生的一個加分項。但是如果沒有這些東西，也并不代表他天生就低人一等。人們之間良好的品格是平等的，反而因為你接受了更多的磨練，我會覺得你更加值得被愛。”

    云星微微坐直身體，神色很認真地看著他。她的目光自他眉眼一寸寸往下，隨即像是候鳥找到了歸巢一般，輕輕地低頭環著他手臂，折下的脖頸自然而然流露出親昵的依賴感。

    “我知道了，沈聽肆。”

    “你對我真好。”她發自內心地感嘆一聲，心里被這種受重視的歡喜一下子充盈滿足，又飄飄然有些不真切感。于是她只能掌心貼著他指尖，汲取那一點溫熱，吸了吸鼻子，問出戀愛中最傻的一個問題。

    她輕聲問：“為什么呢？”

    她其實在心里是不自信的，覺得沈聽肆對她的愛來的有些太好了，好的讓人慌張，于是這份不安不由自主就會冒出她的心頭。

    沈聽肆的吻流連于她脖頸，漸漸蜿蜒而上。聽見這句話，他唇齒間溢出一聲輕笑，漸漸貼上她微張的櫻唇。

    “這不顯而易見么？”

    “誰讓你是我星星寶貝呢。”

    第46章 chapter.46

    周一的第一個早上, 寧大的校園論壇里又多了兩條帖子。

    一條是程靜怡的道歉申明，另一條是云星的澄清帖。

    她沒說什么，反正把當年的訂婚書都擺上去, 說明了林映慈和云力明是正常合法關系下有了她。

    后來這事兒也引起了軒然大波，大家甚至都扒出了云星和程靜怡各自的年齡來看，發現程靜怡居然比云星還大兩個月, 按照當事人的這個說法，那這程靜怡又是怎么生出來的？

    這事兒討論了一陣子就沒了結果, 程靜怡不久之后就被家里送出國念書，這學期也再也沒有來過學校。云力明卻是自這件事以后對她熱切了很多，三兩句不離她和沈聽肆的戀愛關系。云星有時候心里會覺得喘不過來氣，尤其是接到林映慈的那通電話以后。

    林映慈對她學校里的事情一向知之甚少，這次來打電話也只是因為想起來自己有小兩個月沒聯系過自己女兒了, 突發奇想來關心一下。

    電話里，林映慈突然提到暑假的事情, 意思是讓她暑假就留在江寧，方便實習。

    云星頓了兩秒, 輕聲道，“mama，我大二準備轉攝影專業。而且，淮城也有很多實習機會。”

    “怎么又想轉專業了, 當初不是要死要活學化學嗎？要讀也讀個師范, 回來多穩定。”林映慈嘮叨了兩句，想到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和她說，就沒再這個話題上多牽扯。

    “你爸爸早上給我打電話了, 他的意思是以后你都住在江寧。你不想回云家見到那些人也可以, 他在江寧找個房子給你自己單獨住。”

    “還有, 他說你是不是想出國？出國的學費生活費他可以替你負擔。mama最后跟你說一遍，大人的感情問題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不要感情用事，你這個時候應該利用好一切資源，努力往上走，而不是小孩子脾氣較勁。mama都沒在乎的事情，你為什么要這么在意？”

    “mama是真不在乎嗎？”云星垂下睫毛，“真不在乎的話，為什么聽到我要來江寧讀書就欣然同意，為什么一定要讓我住在云家，為什么讓我去搶本來不屬于我的父親。”

    林映慈很久都沒有說話，云星沉默著等待她的回答，可是最后電話里只傳來冷酷的嘟嘟聲。她這才意識到，原來林映慈懶得和她多費口舌，直接掛斷了她電話。

    反正她知道，除了淮城的家，她其實無處可去。

    云力明和林映慈這一對父母似乎都喜歡湊一堆來突然關心她一下，和林映慈打完電話以后，云星就去輔導員辦公室交申請表，出門的時候剛好看見從書記辦公室里剛剛出來的云力明。

    出于尊重，她還是打了聲招呼。

    周圍同學的視線一下就停在他們身上了，云星攥緊手心，除了不知所措，那種被過分關注的尷尬再度浮上她的心頭。

    云力明邀她去學校外的餐廳小聚，出門的時候云星隨意瞥見了他手里拿著的留學計劃書，心里暗暗的想原來云力明也會為女兒親自來學校咨詢。

    云力明帶她去的是一家高檔西餐廳，入門吊頂的琉璃燈閃爍，滿屋子的西裝革履似乎都和她一個短袖牛仔的大學生格格不入。

    云力明沒管那么多，也沒問她的胃口，先叫人上了杯冰美式。

    “你們年輕人是不是都喜歡喝這個？”

    看得出來云力明有刻意關心的成分在，云星笑了笑，端起來微微抿了一口。就算是淺嘗輒止的一口，美式咖啡的那份苦味也立刻彌漫在她的舌尖。

    她記得早晨喝一杯冰美式，是程靜怡的習慣。

    云星放下陶瓷杯，聲音很淡地問他，“您有什么事嗎？”

    “上次的事情，爸爸知道委屈你了。靜怡被她mama寵壞了，天生脾氣就不好，你多擔待點。”云力明溫聲道，“她已經出國了，以后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

    “知道了。”

    云星沒什么話要說，她甚至覺得今天來吃這一頓飯就是個錯誤。她感覺自己心里的那一點點期待正在熄滅，心里蔓延起可笑的感覺。

    她怎么會期待一個沒見過幾面的父親，對她會有真切的關心和關愛呢？

    云力明又問：“你和沈……沈聽肆是什么關系？”

    云星動作一頓，而后繼續輕輕撥弄著攪拌勺。她抬頭看向云力明，“我們在談戀愛。”

    云星明顯看見云力明臉上露出那種果然如此的表情，隱隱約約似乎還帶著點歡欣。她沒細看這樣的神色便被上菜的服務生擋住了目光。

    云力明待她好似更熱切了點，甚至屏退了服務生，親自拿了湯碗替她盛湯。

    “想過未來嗎？”

    云力明微笑：“我聽說沈家有意向送他出國，你呢，你要跟著一起嗎？”

    云星搖搖頭：“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過這件事，而且……我沒打算出國。”

    “出國的費用你不用擔心。”云力明道，“你安安心心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云星聽明白了，她現在明白沈聽肆那種散漫又隨性的態度了。當周圍人都帶有功利性的目的來接近你的時候，其實你的態度、觀點、想法都無所謂。因為大家都不會在意你的精神內核到底是怎么樣的，他們只要拿走他們自己表面的東西就夠了。

    這頓飯吃的云星索然無味，后面她干脆不再說話，云力明的幾番試探也都被她軟綿綿地擋了回去。

    后面云力明提出要送她回學校，云星婉言拒絕，她回頭看了一眼連門頭都透著浮華顯貴風格的西式餐廳，對云力明笑了笑。

    “謝謝您今天的款待，但我想我們以后不必再見。”

    一上午不愉快的經歷讓云星心里慪了一口氣，連帶著飯也沒怎么吃飽，正好姜黎也找她吃午飯，云星想了想也就答應了她。

    “呦，阿肆今兒不看著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