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修仙,日更三千 第7節
“我的‘文心’會是什么樣子?” 詩千改心道。 不知為何,她有種篤定——那一定是一把劍的模樣。 休寧,英臺派總舵。 “簡前輩再會!” 一架飛鸞之總舵騰空而起,拖曳出長長靈云。英臺門主在底下笑瞇瞇地打招呼,高空的飛鸞上,簡升白微微頷首。下一刻,鸞舟便消失在了云霧之中。 若說前些天,詩千改見到他時,他還是一副沒有排場、衣著樸素的樣子,現在就真正是個大能修士的模樣了,身穿道袍、腰懸佩劍,周身有股旁人不敢靠近的氣場。 “爺爺,今日還給師伯寫信嗎?”飛舟上,一個玉雪可愛的女童奔了出來,跑到簡升白面前,“我提前備好了紙筆!” 簡升白這些天一直在和自己的親友交流白話文的想法,那日女修的發言著實打通了他的一些思路,讓他笑過之后連寫了三篇文章出來。 但接著就卡住了,還是老問題,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在“簡白”和“優美”之間達到一個平衡。 今日,他本來是犯懶不打算動筆的,但豈能辜負孫女的好意? “寫,寫完教我家囡囡練書法!”簡升白一見孫女簡芮,就沒了大能形象,笑呵呵地把她抱起來,走進鸞舟書房里,小廝已經按照他的習慣磨好了墨。 “爺爺到底寫的是什么呀?還是寫你之前說過的那個jiejie嗎?”簡芮好奇問。 簡升白:“是,也不是。” 那叫詩三娘的女修對于他是個靈感引子,但也僅限于此了。他會將此事當做逸聞講出來,卻不會替她揚名。 無他,四個字也是文字,如果冠上了名,一樣可以輔助修煉——像他這樣的大修士,一舉一動牽引各方注意,在不確定后輩人品的情況下是不會這樣做的。 簡芮坐了一會兒,開始好動起來,扒拉簡升白帶回來的報紙,其中就有英臺派門主塞過來的《春庭報》,去掉了yin艷文章版本的。 她年歲還小,翻報紙也多半是看看上面的雕版畫,或者跟著瞎描繡像。 其實作為簡升白的孫女,簡芮天賦不錯,識字量已經很大了,硬要看也能囫圇看懂,但她不喜歡。 誰知今日,她看半天了,簡升白都沒聽見動靜,不由驚奇。 抬頭一看,見孫女真的在讀報,連小廝都立在旁邊一臉入神地看著,就更覺驚奇了! 要知道他這小廝溫秋也是個驢脾氣,按理說跟在文修大能身邊,總該也沾染點文氣。但溫秋卻始終抗拒。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這些玩意兒太難懂了!十個字里能有三個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真不知你們為何對著墨塊字沉迷至此。當然,小說話本、傳奇演義要比詩詞歌賦好,老爺你的‘簡白派’我也推崇。” 簡升白湊過去:“你們在看什么文章?” “是一篇小說。”溫秋堪堪回神,摸著頭發傻笑,“真奇怪,我居然也看得入迷了……不過我是粗人,恐怕老爺不會喜歡。” 他有點羞赧——哪怕是他,也知道這名字……咳,沒什么文化內涵。 簡升白看見那行碩大的《假千金被退婚后飛升成功了》,差點臉皮抽搐:“……” 這也太不講究了!! 但他是個心中無偏見的人,忍著恥意好奇地看下去。 這一看,卻是愣住了。 這個作者的文法,竟然能夠完美解決困擾他多日的問題! 其他人看了可能只是覺得翡不琢的文筆有點奇怪,通篇沒什么“之乎者也”,語句錯落不押韻,不類時下人說話的風格,但能流暢看懂便不是什么大事。 可在他看來,第一眼注意到的卻是那種成熟感,不像是硬生生扭成簡白文的,而是作者自己心里就有一個完備的白話書面文體系。 簡升白連忙仔細看下去,更發現文章有些句子雖然不對仗,卻依然有種奇異的韻律美感,讀起來朗朗上口。 這作者叫什么?翡不琢?……不認識,是皖州人士嗎? 簡升白腦子里剎那間閃過許多想法,顧不得許多,當即道:“轉向轉向,回皖州!我要見見這位翡不琢先生!” 第9章 紫微星 簡升白說是要快點調頭去見人,但到底還是給自己預留了一點準備的時間。 他把自己好奇的問題整理了一番,打算見面時問翡不琢先生。 英臺門主見他返回,十分詫異,聽了他的請求后滿口答應。 只是安排時,暗自激動心驚:看來這翡不琢,比他想得還要厲害! 次日。 翡不琢十日筑基的消息,到今天才開始流傳出去,在績溪乃至皖州引起了轟動。 “這樣的紫微星居然落在了英臺派!” “有沒有人見過翡不琢?他是何等人物?年齡幾何、是否是我皖州本地人?” “無怪是能寫出《千金》的修士!只是我怎么聽聞,翡不琢先生是個女子?” “哎,英臺派也不替先生宣揚宣揚……” 翡不琢能夠十日筑基,眾人震驚之余又覺得在情理之中——按照《千金》受歡迎的程度,只有這樣才合理! 然而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這位文修有多神秘。 就拿上一位十日筑基的文修、如今的瑯嬛宗首施明夷來對比,施明夷出身世家,幼時便有神童美譽,十四歲拜入瑯嬛時便有許多人預言他是未來的領軍之人。 而他也果然如人們所料,入瑯嬛后寫的第一篇文章便讓他邁入了筑基期,引得天下驚嘆。 除了施明夷外,還有幾個十幾天筑基成功的人,無一例外不是年少成名,一切資料都清清楚楚。 他們的筑基,多多少少也沾了名聲的光,可翡不琢卻像一個憑空冒出來的人,完全是憑借文章本身強橫地奪取了眾人視線。甚至連她的性別都是今天才被眾人知道。 ——是的,此前眾人一直覺得翡不琢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這是他們自然而然的推論,畢竟先前修界短時間筑基的五個修士里,只有兩個是女子。 結果懸崖小筑的修士卻告訴他們,翡不琢不僅是女子,還是個年不過二十的少女! “如此奇人,真想親眼見見。” 一夜之間,茶樓酒館之間充斥著類似的討論。 …… 詩千改隨著簡升白走進本地最大的銀杏酒樓時,就剛好聽到一句高亢:“哪怕未見面,我也對翡不琢先生心折神往!” 詩千改:“……” 她嘴角抽了抽,心說這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她著實沒想到,外界對她性別的反應會這么大。 原本她沒說過自己是女子,是因為她壓根沒想到能引起誤會。這是前世所帶來的的慣性思維:在女頻寫文,當然是女孩子啊! 結果上午吳麗春聽了她的想法后比她還詫異:怎么會這樣默認?她還以為詩千改是不想暴露性別,所以才沒讓英臺派宣揚呢! 詩千改這才知道,如今《春庭報》——或者說所有修界女性向報紙的現狀——雖然受眾多是女子,但版面上的寫手還是男子占大頭,里頭的女文修可能還不如一般向報紙的女文修多。 那些閨中版塊更是如此,清一色都是男文修,至少筆名上看是這樣。至于其中有沒有女子假扮?在世俗眼光的偏見下,幾乎沒有女子會承認。 “更早年,女子連看這類文章都不敢承認,現在至少能放在閨中了,也算是世道進步。”吳麗春道。 所以原身的筆名才會叫“憐香公子”,她對外的“人設”一直是個風流少年。 詩千改:……心情復雜,大開眼界。 “先生想吃什么就點什么,不必和我客氣。” 簡升白假裝沒有聽見那些議論聲,帶著詩千改進入小包廂,笑呵呵地把菜譜放到她面前。 他剛知道時,也是萬分驚訝:原來那個女修就是翡不琢! 但簡升白活了這么久,見多識廣,短暫驚訝之后也就摒棄了這些偏見,只將詩千改當做后輩來對待。 如今他是真起了點愛才之心了,因為他知道,女修要走到和男修一樣的位置,總要加倍付出努力。 詩千改也跟著客套:“我都行,我現在不餓,還是前輩你來點……” 話沒說完,她就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肚子叫了一聲。 詩千改:“。” 簡升白哈哈大笑,詩千改心中大呼社死,裝作無事發生,一本正經點頭:“那就多謝前輩了。” 她拿過菜譜唰唰勾起來,光是看著菜名,都覺得自己的饞蟲開始瘋狂叫囂。 天知道,她從穿過來之后,就沒吃過一頓人該吃的東西!天天吃靈石,吃得她都快原地坐化了。 詩千改其實是個很喜歡美食的人,奈何原身沒錢,還欠了些債沒還,讓她不得不節儉。英臺派說上一旬的酬薪這幾天會給她結掉,她原本打算好了等拿到錢就小搓一頓。 吳麗春說服趕稿中的她來見簡升白的最大理由,也是——銀杏樓的菜,當真十分美味。 點完菜侍者拿走了菜譜,詩千改巴巴地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從褡褳里拿出一沓紙:“這是我昨晚寫的一些關于白話文的……想法,簡前輩可以看看。” “不過先說好,這些其實不是我想的,而是我從一些前輩那里學到的。但那些前輩不欲揚名,現在也已經不在了,前輩有什么問題,以后問我就好。” 詩千改一氣說完,把功勞推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那人”。她不想霸占頂替前世那些大家們的付出,既然寫作的習慣無法改變,就編這么一個解釋吧。 簡升白接過,仔細瀏覽了一遍,只覺得腦中靈感再次迸發。這其中不僅有關于簡白文的想法,還有對句讀提出的建議,每一條都顯得很有可行性。 他問道:“你認為,簡白文能否有韻律之美?” “當然能。”詩千改不假思索道,“甚至,簡白文也能寫詩。” 現在這個世界的簡白文發展,要比前世她歷史課本里學到的那個時期更緩慢一點,畢竟沒有外力的沖擊迫使人們進行改變。 一切都好像還是未知的,這一派的人物在小心地尋找著方向。 菜已經上了,詩千改卻放下碗,在紙上寫下一首小詩。 簡升白念出來,遲疑道:“這是……《關雎》?” 詩千改點頭。這是她前世大學的一堂課的小作業,將文言譯為現代詩。 雖然比起大家們是自慚形穢,但可以清晰展示出,簡白文也能成詩歌。 簡升白心中生出奇妙的感覺,他是簡白派之首,也因此最清楚不過:其實哪怕是這一派的文修,也有不少人心里覺得簡白落人一等。 可詩千改沒有這種念頭。 她神情自然,雙眼明亮,仿佛在她心里這就是自然而然的,簡白和古文是可以平等、同放光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