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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人都遣得遠遠的,不讓擾了他。 最終顧衍這一覺睡到了近午時,起來時辛越在給眾人回信,爹爹娘親、江嘉年、汪清寧、老倪、芋絲,寫了一摞,剛擱下筆扭手腕,轉頭就看顧衍走了過來。 他洗漱完,從屏風后出來,頭發用玉冠松松定住,套上一件家常外袍,月白色的緞子,顯得他就像個家室里頭,煮茶賦詩、焚香插花的閑散郎君。 辛越叫他:“小郎君。” 她的小郎君剛睡醒的樣子有些怔忪,嘴唇淡色,手指也沁涼,她不由拉過來往臉上貼。 他卻極快地收回去了:“在寫什么?” 小幾上兩疊信箋,指指左邊:“大家的信。”指指右邊:“隨信捎回去的禮物單子,大多是些京里沒有的吃食。” 顧衍剛拿起一卷書,手臂忽地一抖,側頭看一眼,辛越正一張張往信封里裝,他不著痕跡地放下書卷,把仍然在微微顫抖的右手攏到袖袍底下,左手抄起小幾上的信件:“今日有一條快船回京,我讓他們一道送回去。” “不急呀,”辛越叫住他,“都快用午膳了,你去哪兒?” 顧衍往前頭書房指了下,匆匆出去了。 辛越的書卷還翻不到兩頁,他便信步而回,肩上落了一重細密的水汽。 辛越催他去換件外袍,出來時親手拌了一碗紅油薺菜餃子給他,加了滿滿一勺rou燥,灑上些末蔥蒜,紅紅綠綠煞是好看。 * 午后新晴,二人踏著濛濛水汽,往云夢山上去。 說是山,其實不高,山頂削平,蓋了一座三層高臺。 雨后水霧未散,遠遠望去,朱檐反宇,高臺迥出云霄之上。 顧衍側頭問:“累不累?” 辛越大氣都未喘,當然是不累,但顧衍側身上前一步,背對她屈下膝,拍了拍自己的肩頭,辛越笑了一聲就趴上去。 顧衍背著她踏上數百石階,來到山頂,腳下是一片亂青版石,無甚排布規律,像冰裂紋一般,長長一條延伸至高臺下。 輾轉數重玉階,來到第三層。 高臺四敞,竹簾半卷,當中一張方形案幾,一旁有長條擺著茶具、熏爐,素白花瓶里斜插一枝不知名小花。 辛越從他背上跳下來,跑到前方,手撐在欄桿上大大吸了幾口氣。 山頂空氣清冽,高臺下絲絲眠柳,不遠處的七子湖水平如鏡,日頭柔軟,撒上一片粼粼金粉。 辛越轉過身正要叫顧衍時,看到他已經坐在案幾前看起了折子。 長亭從側邊玉階上來,輕聲報著:“楊大人早間前往新涼池,江寧大部分涉匹帛的商戶家族都到了,除開謝氏、周氏、錢氏之外,其余各家便是手上沒有匹帛生意的,也都派了一二掌事前往。” 辛越笑笑,很是滿意,午后把他叫出來,本就是讓他改善一下辦公環境。 七子苑中園林十六座,寂寥無人,每日迎來送往的就是灑掃仆婦,他日日在書房中,對著文書奏折密信陳案,不若換個新鮮景,臉上的凌厲之色都被春光映得軟了些許。 起初顧衍還覺麻煩,辛越不得不搬出丈母娘的話告訴他:看書看了半個時辰,便要瞧瞧遠岫洲田、蒼青碧色。這才把他哄了來。 辛越挪到長條案前,摸摸鼻子,慢騰騰點起茶。 四般雅事,她都不算精通,只能說半步跨進門內。 但此時晴云飄漾,杉樹婆娑,燕尾點清波。 這個意境大于形式,即便一會點不出個什么,也不打緊,過了癮便好,橫豎顧衍得喝下。 素手抬起,慢慢用小茶槌搗著茶餅,身后長亭已經報了個七七八八,她分神從話中挑出一條線來,大體就是顧衍本著不用白不用的想法,又把楊珂錦推了出去。 這個倒霉的紈绔,只撈了薄銀幾兩,倒惹了一身臊。 原本楊珂錦便是為著江寧的稅賦去的,幾乎大小世家都同他打過交道,正經交道有,帶著金銀來腐蝕的交道亦有,給辛揚他們盤點賬目提供了不少便利。 此番崔家一出事,顧衍把楊珂錦推出去,在他們面前示弱,崔家出了事,江寧布帛市場一片大亂,搞得他沒法向上頭交差,請眾位看在大家都是熟人的份上出出主意,這是軟的一面。 硬的一面便是大伙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是不幫著穩一穩兩江的布帛市場,屆時影響了年底稅賦,黑鍋蓋在他頭上的話,就不要怪兄弟把你們一個個抖落出去了。 長亭用了三個詞概括楊珂錦在新涼池上的作態——涕泗橫流、哭天搶地、冷眼怒斥。 效果甚佳,四十二個家族和布帛商戶自告奮勇,登記上來的匹帛數量可以穩住兩江七日。 不知道顧衍是怎么做到的,旁敲側擊或是直言明說,總之楊珂錦嚇得褲子都要沒了,真以為江寧的變亂要扣在他一個人頭上,所以新涼池上這一場戲對他來說是真情流露,對其余人是風險兼商機,對顧衍來說是一條一條把崔家壓垮的稻草。 崔記匹帛店關門這兩日,布帛市場停滯,引出的軒然大波讓顧衍心驚,試想,在沒有崔家的時候,傾整個兩江之力,掏空了底子,也只能抵七日,崔家之勢可見一斑。 也讓他愈發堅定,若是這等只手遮天的大世家不削下去,假以時日就可以伸手進朝堂了,或是,已經伸手進朝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