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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瑩聽著,癡癡地笑,笑得滿面淚水,一顆兩顆,落到懷里孩子的衣裳上,懵懂的孩子立刻丟了手里的琉璃盒,慌手慌腳地摸娘親的臉,嘴里咿咿呀呀,不成語句,卻能通人意。 半晌,常瑩才終于撐不住的樣子,一把摟住孩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撐著傘,無畏又決絕地沖入茫茫雨幕中。 ——她是一枚棋子,如今是一枚棄子。 在她十五歲時,接到一項任務,接近定國侯,打入定國侯府,做定國侯的女人。她在日復一日針對他的訓練中熟知他的性格,熟知他打的每一場仗,熟知他善用的武器,她一直在等,等著任務開始的那一天,在等待中,交付了自己一顆心。 作為棋子,任務尚未開始,就將一顆心丟了,便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她不懂,他背后的主子卻懂。 她被放棄了,她被安排嫁給了顧氏旁支子弟,一個病秧子,心高氣傲的她怎能受得了這種落差!她的丈夫病逝之后,她不顧族里人風言風語,帶著孩子進了京。 此刻,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在她身前的道路上,朝她緩緩而來。她要讓顧衍看到她的心意,她要告訴他陸于淵的盤算,她要為她的孩子掙一條生路。 黃燈下車時,把車門帶上了,阻隔了不遠處馬上緩馳而來的人的目光,也阻隔了常瑩艱難地抱著孩子向他走去的場景。 想都不必想,常瑩定然是連顧衍身周三丈都近不得的。 在多年后的數個初春雨夜中,辛越偶爾想起今夜,都會有些感慨,若是常瑩能少一分偏執,少一分偏見,往后的很多事都將有得轉寰。 但此刻,辛越獨身一人待在車中,有點累。 她看著很威風,甚至有些混不吝,晚上的話也說得挺不客氣。 但她也有一顆再平常不過的、rou長的心,常瑩的話偏執又沒道理,卻有一句準準地將她擊了一擊。 她不知道老天爺為何這般戲弄于她,分明是一條筆直的人生線條,老天爺非要將它折了往旁道岔,岔了一分再將她硬生生地扭回來。 這時她還沒有想得通透,不知道這正是老天爺最大的意趣,沒有人能活得一帆風順,更不可一味在坎坷不平中思索人生的意義,而忽略了人生本身只是一種體驗。 萬事開頭難,在離京的第一夜,她就感受到了來自陸于淵的囂張阻力,而這份阻力,需要她扛上并化解,最好還能反擊,緣由無他,顧衍病了。 第120章 、挑起大旗 顧衍什么時候生過病呢?辛越靠坐在床邊,試圖從記憶中找出些顧衍生病脆弱的時候來。 卻發現,除了年前相逢時,他為她中的那次毒,躺在床上睡了一夜,第二日早就醒了卻裝昏嚇唬她之外,真想不到他半點脆弱的樣子。 便是如今,他躺在床上,額頭覆一條冰涼涼的白巾,嘴唇蒼白,閉目休憩,眉目也如鋒利如昔,像一把出了鞘的寒玉霜劍。 她看了一會,悄悄站起身,右手一緊,抬眼看到顧衍雙目間微緊,蹙成兩道小褶子,他不讓她走。 辛越左手覆上他的手背,俯下身在他耳旁說:“我去給你端藥呀。” 他的手這才一點點松開,辛越心里塌軟一片,在他手背上胡亂親了兩下,起身到外間。 今日已經是離京第三日,前夜那場雨下過之后,空氣中驟然潮濕許多,一呼一吸好像都滯慢下來。 顧衍便是在昨日清晨發熱。 那時辛越迷迷糊糊,在一場噩夢中醒來,夢里她像小乳豬似的被串著簽子,架上烤爐,一只黑手拿著把掃帚一般大的刷子在自己身上涂料汁。 涂一遍,念一聲年年有余。 再涂一遍,辛越活生生被嚇醒。 當下卻駭得心頭猛跳,仿佛沒有從夢里醒過來,因著背后的人活似一只大火爐,滾熱熱的氣息撲在她肩頸處,身上搭著的一條手臂就像一只guntang的鐵鉗。 她瞬間出了一身冷汗,當機立斷地以自己身子不適為由,命人喊了丘云子。 如今想來,真是有幾分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從容氣度,這是她給自己加的第一道功,陪顧衍喝藥時,認認真真寫在了小冊子上,待他好了再一條條討回來。 顧衍發著熱,但只要不靠近他兩寸之內,感受到那股guntang的溫度,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醒了之后,面色如常,氣度如常,只是看起來更冷沉兩分,連長亭都不敢隨便往他跟前湊。 辛越便干脆將他撂倒,自己挑起了大旗,首先做了兩件事:一、封鎖消息;二、在昨日晚間棄車乘船。 此刻,辛越轉過屏風,邁出船艙,看丘云子披著大襖坐在船頭一張小板凳上,在一只小藥爐子前扇扇子。 守爐子熬藥這事,他丘云子這輩子就沒干過幾回,想他天縱奇才年少成名,百家請萬戶擁,抓藥熬藥這些小事自有底下藥童去辦。 但侯爺生病,夫人封鎖消息,一條船上下兩層,哪怕都是他的心腹,知道此事的也只有一掌之數,自不可能喊什么小藥童來給他熬藥。 丘云子扇一回,嘆一口氣,身旁猛不丁蹲下一個人影。 他唬了一大跳。 今日霧氣深重,江天一色,浩浩合煙,溶溶迷日,半絲日頭也透不出來。 這貿貿然的一個動靜,差點把他老人家嚇得歪下板凳。 辛越憂心忡忡,回頭看了眼船艙緊合的門,壓低聲音問:“以您看,顧衍這病何時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