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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該翻騰一陣,將她吹回文華殿的。 心里這樣想,口上卻道:“皇上可是要來望山作畫的?當真選了處好地兒,臣婦不便在此打擾,這便告退。” 說著就要行禮下山,小皇帝臉上乍現(xiàn)急色,匆促上前兩步,復又覺得不合適,再后退回去。 指她身后:“小師母,山都要瞧不見了。” “……” 辛越都不必回頭,透過小皇帝看了眼天色,黑壓壓的鉛云罩在穹頂,細雪如羽毛一般地在空中狂飄亂舞,小皇帝沒有撐傘,雪白的大氅上頭不知覆了多少雪。 本就是句托辭,如今看來小皇帝怕是知道她在這,才急三火四來找她救火的,怕為的還是今早那樁事。 辛越赧然,自動忽視他那聲小師母,只道:“您還是進亭子來吧。” 小皇帝猶豫了一會,還是入了亭子,卻始終與辛越隔著一張石桌的距離,瞅瞅兩旁人,瞅瞅辛越,瞅瞅這亭子頂,手都慌得不知往哪擱:“老師會打死朕的……” 辛越下意識脫口:“他不會。” 心內(nèi)嚎了句,你老師舍不得打死你的,會去找旁人出氣的! 兩人對視片刻,辛越指指石凳,怕這瘦弱溫雅的小少年凍出個好歹,溫和請他坐下。 一路爬上這六角亭,小皇帝也累得氣息微喘,后頭跟著四個內(nèi)侍,空手的脫大氅,拿手爐的塞手爐,提食盒的端糕點,斟茶的斟茶。 須臾,辛越望著這滿桌的茶點,再次肯定小皇帝是有備而來的。 她看著一身明黃常服的小皇帝,尚未弱冠,雖年少登基,但眉峰之下還是難掩天真溫柔之色,像終年不凍的海面。 但今日這海的上空,卻飄著些許烏壓壓的愁云。 她靜坐不動,等小皇帝開口。 “師母,您嘗嘗御膳房新做的芋泥糕。” “……”辛越差點沒跌下凳去,少年天子開口的方式果真不同,竟不走開門見山的路數(shù),上來就是曲折蜿蜒一通繞。 她艱難地拿起糕點吃了一口。 小皇帝又客氣地請辛越喝了一杯茶,閑話了些天氣。 她吞下最后一口芋泥糕,直言道:“皇上,您要再不說,侯爺就快到了。” “……”小皇帝強撐起來的笑意頹然而散,怏怏道,“師母,請您幫我。” 他沒有說朕,當是真的十分焦心了,然帝王家事,便是國事,辛越又能如何,最終這解鈴、系鈴的都還得是小皇帝他自己。 半晌,她提了一個問題:“皇上,您畫過風嗎?” 小皇帝支著下巴,蹙眉,道:“風如何畫得出來。” 她又問:“您畫過水嗎?” 小皇帝:“畫過,兩道波痕。” 辛越微笑:“那是兩道墨色線條,真的是水嗎?” 小皇帝慢慢坐直身子,半知半解地看她。 “您畫過風,您的一幅秋山楓林,漫山紅葉飄舞,無風,不起舞。”辛越斟了一杯茶,推過去給他,“您也畫過水,不過不是兩道墨線,是落入水中泛起漣漪的石子,是咬鉤破水而出的魚兒,是層層疊疊波浪般的綠草地。” 她靜看著愈發(fā)暗沉的天:“有些東西啊,看似無蹤無影,其實都有跡可循。” 小皇帝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 ……搞書畫的悟性都這般高么?這就知道了,她剛胡扯了兩句而已啊。 “皇后做的那些事,朕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只想要當皇后啊。” 漫天細雪下,小皇帝想起皇后初見他的那一次,那也是個昏昏暗暗的大雪天。 他剛登上帝位,母后安排鄭氏入宮。他知曉那個規(guī)矩齊整、拘謹端莊的女孩子是父皇給自己定下的皇后,他的皇后看起來有點嚴肅,比宮里所有的老夫子加起來還要嚴肅。 只是,她不會逼著他看奏折、抄文書,她根本也不在意殿里滿地板的畫卷,不在意他臉上沾上的丹雘,她會幫他把掉到地上的畫筆撿起來,問,“您能讓我一直做皇后嗎?” 他當時沒有回答,說的是“你踩著我的畫了。” 后來,她做了他的皇后,經(jīng)常來幫他拾畫,這些事,他從不假于人手,但她一日日來,拾得比他還清楚利落,她幫他抄寫文書,摹出來的字體同他的也差不了多少。 他覺得,這個皇后很夠意思,卻令他生起了些許愧疚。他在愧疚和此生摯愛中,折中取了個法子,他這輩子是不能舍棄丹青的了,但盡力保她的后位,也不是甚難事。 隔了三重明黃帳簾,他看到里頭隱約的人影,悄悄說:“朕在一日,你便在一日。” 不曉得她聽到?jīng)]有,不曉得時隔那么久,她能不能將這個回答同她第一回 與他說的話聯(lián)系起來。但那日,他們圓房了。 辛越無奈,想要當皇后沒有錯,鄭氏確實是一個天大地大,尊榮最大的人,但她嫁的是一個無心朝政、醉心旁道的皇帝,外有獨斷專橫、只手遮天的權(quán)臣,她無法擁有傳統(tǒng)皇后所有的尊榮。 漸漸的,人心是會膨脹的,她的野心會不止于一個稱呼,而要隨之匹配的地位和權(quán)勢。 誠然,到這一步也是沒有錯的,堪得是天經(jīng)地義。 但是,將手伸到古羌,同外邦私下往來,暗中買賣礦石,鑄兵藏器,置皇帝安危于不顧,這就是走了歪道了。 她從小皇帝的話中聽出了惆悵,不由感慨,他不在書畫堆里好好待著,竟想不開要來闖一闖情關,這情關既阻且長,上頭還生著不盡的荊棘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