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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美人是冰肌玉骨,待她死了,顧衍也不必往她嘴里放什么珠子保她不朽了,辛越凍得發昏時還在這般胡思亂想。 所幸刺骨的寒冷其實只有一兩息,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股暖意從她的手臂為起始,游走全身,暖意到達的地方漸漸恢復了知覺。 而她也可以嘗試著睜開眼了,水底視線模糊,四周黑黢黢一片,只有前頭四五顆氤著柔光的夜明珠隨人往前游動。 她整個人被身旁的男人緊緊攬著,迅速地往前游動,力道之大,甚至讓她有點疼。 兩人的發絲在水中交纏,難分難解。 辛越的心里很是復雜。 這個人不知道內力用得越多,毒發越快嗎? 這是第一次,辛越在被廢掉內功之后,感覺到無力。 沮喪的情緒很快消散,主要是現在的情形由不得人傷情,顧衍帶著她在時而寬闊,時而緊窄的暗河中游動,有幾回河底的石礫離她的臉就半寸,驚得她自顧在心中感謝菩薩、感謝佛祖、感謝各路神仙,同時盡力仰著頭,好教自己堪堪清秀的臉龐不至于交代在這水底。 后面的追兵已經追上來了,眾人驀地開始提速,順著水流快速地游過了一段漆黑的水底后,像是被大力一推,他們便從窄窄的河流底沖了出來,調整了方向后,便開始直直往上游去。 辛越抬頭一看,他們像是從洞窟暗河里游到了一片露天湖泊底下,因為方才在洞窟暗河里視線是黑暗的,如今是越往上越亮堂。 辛越不由扭頭看了看顧衍,沒想到身旁男人的臉色已泛起青白,眉頭緊皺,一只手還扣著自己的手臂,暖意一刻不斷,全是他在撐著。 辛越心神一顫,酸甜苦辣的滋味一下充滿了心頭,突然的再次提速讓她沒閉住氣,猛地嗆了兩口水,小臉皺成一團,整個肺部像要炸了似的疼起來。 突然間,只感到手臂被大力一扯,她整個人被拽到了顧衍的身前,還沒反應過來,顧衍的臉龐瞬間放大,沉沉壓近,壓近,近到能看到他彎曲纖長的睫毛,近到唇齒相貼,氣息交融。 辛越哪哪都不曉得疼了,她已經懵了,心中酸意亦有,喜悅亦有,苦澀亦有,熱辣也脹滿胸膛。 她不禁想,若一個人得罪了你,且往死里得罪了你,你持著對他的滿腔恨意,倒也能快快活活地過下半輩子,且有可能抱著報復性的想法,一心要過得比他好。 但若這個人先往死里得罪你,又往死里對你好,這就讓人十分糾結,恨也不能恨得純粹。 她有心想問他一句,男人心,海底針,他究竟是個什么想法,又想如何處置自己? 但這想法只在她的腦子里翻滾了一趟,蓋因二人終于沖出水面之后,她頂著濕答答往下淌水的鬢發和睫毛,對著他青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大喘著氣,張不了口。 她眼看顧衍極淡地勾起唇角,一雙茶棕色的眸子浸了水汽,幽深發亮,他俯下了頭,一點一點地壓向她的唇。 出了水了,她不用度氣了,后頭還有追兵,不是放浪形骸的時候。 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顧衍的唇瓣離她只有咫尺時,驀然松開了手指,雙目重重閉上,在她眼前沉下,沉下,沒入水中。 從入水,到出水,她心中百轉千回,想說的話能唱出一曲哀婉決絕的曲子,卻只在最后極為慌亂、急切地喊了一聲。 “顧衍!” …… 晨光熹微,辛越一手撐著下巴,坐在窗格前,初升的陽光細細碎碎地灑下來,落在她的手上、額上,跳躍著,閃動著。 她無心同陽光玩鬧。 身后紫檀木雕四季如意屏風后頭,顧衍還在沉睡,離他昏迷沉入湖中,被暗衛撈起,快馬回到府里救治,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白天再一個黑夜了。 而辛越,也一步都沒離開過他。 照理說她又餓又困,可她不敢睡,怕睡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就會像一場夢,迷迷離離消散逝去,還有很多事,她沒有弄清楚,還有一個人,她很想問一問。 她坐在顧衍的桌案前,桌沿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書籍、手札并加急奏折,一絲不茍。 就如他這個人,大權在握,習慣性地說一不二,殺伐果決,整個人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劍,無人能當其鋒芒。 這柄劍,曾經也傷了她。 如今劍有瑕,失了靈,靜靜地躺在床上,倒教人莫名地不安。 辛越一手握著一塊虎頭青玉,低頭輕輕撫摩著,思緒便像蛛絲,一絲一縷地逸出飄回了二人初相識的那年,織成一片細密的回憶。 那年她六歲,他十二。 彼時她還是禮部尚書府嫡女,辛尚書與夫人恩愛一生,僅生了這么個女兒自然是如珠如寶,縱得她從小便是個天不怕地不怕,颯爽灑脫的性子。 然而辛家畢竟是世代簪纓,朝中清流,爹爹自然不可能真把自己寵成個猴王了。自六歲起,辛越胡天胡地的好日子到頭了,每日里除了寫大字讀書,還要描紅繡花,甚至請了個王府里出來的嬤嬤教規矩禮儀,行止坐臥皆要端莊持重,她爹的原話說,不為別的,就算是只沒王法的猴兒也要在人前端得像個貴女名媛。 而辛夫人雖出身小門戶,平日里看著是個略顯豐腴,和氣端方的貴婦人,但行止處事之間卻自有一片颯爽利落的氣派,自然知曉為了自家閨女,該訓還是得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