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吃過早飯，周青林帶上給高主簿準備的禮物后就搭著牛車去了云河鎮(zhèn)，自從上次的徭役后，周滿倉對周青林熱絡(luò)了許多，從兒子說到孫子，又從孫子說到孫女，一路話都沒停歇過，同在車上的村人都不可置信的盯著周老頭瞧，心道，這還是那個不茍言笑問他半天話才應(yīng)人家一個“嗯”字的滿倉叔嗎？

    到了縣衙，高主簿正巧在，對方見到周青林后也很是高興，沒想到自己看人的眼光還是挺準的，這不人家不但考中了秀才，且依舊是案首來著。

    再看他，雖考中院試第一名，卻仍舊不疾不徐，也沒有妄自尊大、目中無人之感。

    只見周青林一身細棉布圓領(lǐng)襕衫，腳上穿了一雙黑色方口布鞋，背后還背了一個超大的竹簍筐子，這不倫不類的打扮讓高主簿忍不住笑出聲來，心道，這人哪有丁點秀才公該有的樣子啊。

    好笑的同時又心下感慨，此人心性沉穩(wěn)，日后必成大器啊。

    兩人寒暄過后，知道周青林是過來辦理秀才文書的，高主簿便領(lǐng)著他直接去了吏房。

    縣衙內(nèi)設(shè)有六房，分別是吏、戶、禮、兵、工、刑，是中央朝廷六部的縮小版，每個房都有自己具體的分工，像高主簿所處的禮房管的就是全縣的教育、科舉、禮樂等，而秀才登記造冊都在吏房。

    有高主簿引帶著，書吏們很快就給周青林把秀才文書辦下來了，拿在手上小小的一本，和前世的戶口本差不多大，這樣出門攜帶著倒是挺方便的。

    收好文書后，周青林又去了縣衙戶房，這里是掌管全縣戶籍管理和征稅納糧的地方。

    周青林仔細詢問了關(guān)于免稅田的事，也知曉了到時他們只要帶上戶籍與田地契過來辦理就可以了。

    和高主簿道別后，周青林直接去了榮昌街，準備采買明日上梁要用的物品。

    想到拋梁饅頭就這么直接扔下來，要是眾人沒接住掉到地上那不是都沾上泥土了，這還怎么吃啊。

    想到這里，周青林先去雜貨鋪子買了好幾卷油紙，心道，等回去就在饅頭外面包裹上一層油紙，這樣就算是落到地上也不怕會弄臟了。

    其實周青林實在是多慮了，有這么多人在梁下哄搶著，這些饅頭想落地也難啊。

    接著他又去了點心鋪子，那店掌柜一聽是買去明日新房上梁用的，就直接拿了外殼已經(jīng)染成紅色的花生來，說是紅彤彤的看著也喜慶。

    掌柜還掰著手指，把上梁禮中需要的另外幾樣點心果子都一一報了出來，富貴餅，如意糕，吉祥果，來財糖......

    一聽還需要這么多種東西，周青林才知道昨晚周向東欲言又止的表情是因為什么了，感情這是怕他多費銀子而強忍著沒把東西說完啊。

    他讓掌柜每種點心都給他配上了一些，最后結(jié)算下來，十幾種糕餅果子加兩斤花生一共花了四兩多銀子。

    想到店掌柜說的“發(fā)財錢”，周青林又跟他換了兩千枚嶄新的銅板，銅錢加點心，這下整個背簍都裝得滿滿當當?shù)牧恕?/br>
    出了點心鋪子之后，周青林就用意念把銅錢串子都暫時放到了儲物倉庫里，不然這十幾斤的重量自己背著受累不說，說不定這竹簍筐子也得給壓塌了。

    最后周青林又去雜貨鋪買了好些紅紙，心想，等回到家他就讓幾個閨女把銅錢一枚枚用紅紙包起來。

    去了城門口，找了一圈發(fā)現(xiàn)滿倉叔的車不在，也沒有看到李田的牛車，大概接活去了吧。

    想到回到家還有好些事情要忙，不想在路上耽誤時間，周青林就轉(zhuǎn)身去了車馬行。

    馬車速度比牛車快了不少，半個時辰不到人就已經(jīng)回到曉金村了，周青林心想，要是不心疼高出牛車六倍車費的話，確實是趕時間的最好選擇。

    饅頭已經(jīng)蒸好一大半了，劉蓮芝正把它們一個個攤開來晾涼，不然全部粘在一起到時破了皮就不好看了。

    幾個丫丫也在邊上幫忙，看到爹爹回來后，忙都圍了過來，等見到爹爹從竹簍里拿出這么多好吃的東西來，小姑娘們都紛紛睜大了雙眼。

    “爹爹，這些好吃的全部都要扔掉嗎？”小丫開口問道。

    “不是扔掉的，是明天讓大家搶的！”四丫小朋友忙在一旁開口糾正道，唉，小妹可真讓她cao碎了心啊。

    “四丫說得對！”周青林點頭，“這些好吃的明天都是要分給大伙兒的。”

    他把油紙和紅紙拿出來對大閨女說道：“大丫，你領(lǐng)著meimei把這些銅錢都用紅紙包起來，一枚銅板包一個，還有這些油紙是用來包饅頭和糕餅果子的，待會兒銅錢包好后你們再把饅頭也包起來吧。”

    大丫點頭應(yīng)是，領(lǐng)著幾個meimei就去廂房忙活去了。

    看著堆在炕上的銅錢和各式各樣好吃的點心，三丫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然后笑著對大丫說道：“大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先出去一下下哈。”

    說罷，三丫轉(zhuǎn)身出了院門，然后快步往村東頭跑去了。

    ……

    第78章 、新房落成

    自從到周家族學(xué)當夫子后, 林秀才這段時日過得真可謂春風得意，在家枯坐這么多年，如今終于有了用武之地，自是開心非常。

    至于族學(xué)里的孩子皮點怕啥, 不聽話就打唄, 玉不琢不成器, 人不學(xué)不知義，想當年自己像他們這么大時，不也照樣常挨夫子的打嘛。

    不然哪有今日自己的秀才功名啊，雖說是吊車尾的孫山秀才, 可那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秀才啊。

    這不，其他秀才有的特權(quán)自己不照樣也有, 見官不用跪，徭役不用服, 每年免下來的田稅都夠自己一家人吃喝了, 如今又多了夫子束脩的進項，哈哈哈, 林秀才是越想越開心。

    覺得人生最大的快樂亦不過如是了,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邊走邊哼起趕考那年在柳香院聽到的小曲來。

    可等他到了族學(xué), 看到班舍里面只坐了一個周小胖時，那高興勁立馬卡了殼，林秀才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問道：“人人人呢？都上上上哪兒去了？”

    看到夫子氣得滿嘴結(jié)巴的樣子，周小胖縮著脖子都不敢朝他看。

    可一想到張石頭他們答應(yīng)分給自己的好處, 小家伙只能一咬牙, 頂著吃人的目光硬著頭皮答道：“稟稟稟告夫子, 張石頭和張榔頭兩人說肚子痛讓我?guī)椭埣僖惶欤侵軌褖颜f他家的大母豬要生小豬仔啦，他得在家守著才行，所以也請假了，還還還有狗娃和狗蛋說屁股痛，今日也不來了，還有那張小牛說今天他姥姥姥爺家打麻糍吃......。”

    等周小胖心驚膽顫的好不容易說完了話，再壯著膽子朝林秀才看時，前頭哪還有夫子的人影啊。

    咦！人呢？

    周小胖轉(zhuǎn)著腦袋前后左右瞧了個遍，還是沒人，哈哈！不會是給氣走了吧？

    想到這種可能，小家伙就樂得不行，走了好啊，這樣自己也可以去搶好吃的了，昨日三丫可是說她家準備了許多好吃的糕點果子呢，對了，還有紅紙包來著。

    想到這里，周小胖忙把書袋里裝著的書本以及硯臺筆墨往桌上一倒，然后樂滋滋地提著空袋子，小屁股一扭一扭地快步往村西頭跑去了。

    雖張石頭他們說搶來的東西會分給他一半，可別人給的再多也不如自己親自動手的香啊。

    而這邊林秀才正吹胡子瞪眼地往周向東家去，想著待會兒自己一定要好生跟他說道說道才行，這曉金村的娃兒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哼！說什么守著家里的母豬生小豬，屁大的娃兒還當自己是接生婆啊，一聽就是騙人的話，這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哪知等他氣呼呼地到了周向東門口時，發(fā)現(xiàn)屋門緊閉，再走近一瞧，好嘛，鐵將軍把門。

    人呢？林秀才納悶，一大早的怎么沒人在家啊。

    咋辦，他心頭的火都還未消呢，就這么回去實在不甘心呀，想了想，林秀才轉(zhuǎn)身又往張石頭家去了，心道，自己還是直接去找學(xué)生的爹娘告狀好了，等皮孩子們挨揍時，自己看著也解氣不是。

    想到這里，林秀才原本氣勢洶洶的步伐好似也輕快一些了。

    可今天也不知撞了什么邪，自己一圈跑下來愣是沒看到一個人影，不管是張石頭家還是張榔頭家，統(tǒng)統(tǒng)都沒人在家。

    林秀才只覺兩眼金星飛飛，他靠著墻頭呼呼喘著粗氣，心道，今日到底是啥日子啊，咋全都出門了呢？

    等他垂頭喪氣地回到了班舍，發(fā)現(xiàn)那唯一的胖娃娃也不見了。

    娘啊！林秀才頓時氣得捶胸頓足。

    暴跳如雷的林秀才哪里會知道，今天一早曉金村的男女老少就都聚在了村西頭周青林家里，這上梁蓋瓦可是大喜事一樁，大家都準備沾沾秀才老爺家的福氣呢。

    糕餅果子饅頭紅包裝了滿滿六只竹筐，早都已經(jīng)抬到屋頂上去了。

    而讓林秀才氣得七竅生煙的小家伙們，此時各自拿著一個空書袋，正仰著頭和屋頂?shù)哪窘硯煾荡舐暽塘恐虑槟亍?/br>
    張石頭看著新房頂上的張木匠有些自豪，今天“拋大梁”的人可是自己的親爺爺呢，他雙手放在嘴邊做一個喇叭狀朝著屋頂大聲喊道：“爺爺爺爺，待會兒往您寶貝大孫子這邊多撒一些哈！”

    這臭小子，張木匠看著大孫子的促狹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其他幾個小娃娃見了，也相繼開口道：“張爺爺你可不能偏心哈，待會也得給我多撒點哦！”

    “對哦對哦！我要吃那好吃的果子，張爺爺?shù)葧耗阋步o我多扔一些哈！”周壯壯在一旁跟著喊道。

    張榔頭一聽，也不甘示弱地開口：“我要很多很多的喜錢，張爺爺，要不待會兒您就把那紅紙包直接都扔進我的書袋里來吧。”

    哈哈哈哈哈，邊上的眾人頓時笑得前仰后合。

    而此時在房頂上的工匠們已經(jīng)用繩子平平穩(wěn)穩(wěn)地把最大的正梁給吊上去了，只等一聲令下，再齊齊把屋梁安到山墻上后，接下來拋梁儀式就開始了。

    張木匠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已至食位，正是上梁吉時，他拍了拍扶著正梁的手大聲唱和道：

    “頭條金龍做寶柱，二條能做紫金梁。”（注）

    “好！”其余幾人跟著齊聲喝彩。

    “三條四條生得好，能做桁條和基椽。”（注）

    “好！”

    在一唱一喝聲中，粗碩的橫梁穩(wěn)穩(wěn)地擱到了山墻的尖峰上。

    院外的張?zhí)眍^和張大柱幾人見了，忙把掛著的十幾串長鞭炮都點了起來，只聽得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竹聲響起，與此同時，房梁上的工匠們抓起竹筐里的糕餅果子就往人群中撒了下去。

    為防止踩踏的事情發(fā)生，周青林一早就交代了房頂上的工匠們，讓他們分開地方，兩人撒屋前，兩人撒院外，而另外兩人則撒在屋后。

    看到裹著油紙的糕餅果子像雨一般拋了下來，屋下翹首以盼的村民立馬加入了戰(zhàn)斗，接紅包的，接糕餅的，接饅頭的，那一個個飛身而下的油紙包哪里還有著地的機會啊。

    有個傻不楞登的漢子接一個拆一個，每次都想看看自己搶到的是啥，氣得他家婆娘直接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腳：“看啥看啊，你個大傻子！再不手腳快點，好東西都要被別人搶光光啦。”

    對哦！自己咋那么傻呢，被媳婦踹得屁股生疼的憨漢子立馬反應(yīng)了過來，急急忙忙又加入到戰(zhàn)斗中。

    而張石頭和周壯壯幾人也一點沒有耽擱，別看他們?nèi)诵€子矮，可搶起東西來卻毫不遜色，小家伙們的手腳可靈活著呢，這不幾人貓著身子在人群中來回走上一個圈后，那些小個的紅紙包和油紙裹著的糕餅基本都被他們撿到了，沒一會兒幾個小孩子的書袋都裝得滿滿的了。

    周小胖后來居上，紅包和糕餅果子也都搶了不少，那肥嘟嘟的小身子左晃右跳的，把邊上的老頭老太們都看呆了。

    最后小家伙們個個捂著鼓囊囊的書袋滿載而歸了，至于明天會不會挨戒尺的問題那還是留著明天再說吧。

    上好梁之后，接下來就是蓋瓦了，按照規(guī)矩，上梁當日新房的瓦片必須都得蓋好才行，為了不耽誤吉日，張金貴把自己的幾個徒弟都叫過來了，張木匠也是，三個兒子也都在場。

    一時間，屋頂上十幾名工匠都忙得不亦樂乎。

    木匠在東，瓦匠在西，放檁子的，釘椽子的，擺梣子的，蓋瓦片兒的，大伙兒都井井有條地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等到了酉時，正屋七間房上的瓦全都蓋好了。

    此時招待工匠師傅們的兩桌飯席也都已經(jīng)做好，大碗燉rou，炒雞塊，糖醋魚，蒸臘腸，滿滿當當?shù)財[上了十九個盤，也算是體面非常了。

    等眾人都吃好了飯，周青林便拿出了當初簽訂的蓋房契約，按照約定結(jié)算起余下的工錢來。

    既然房子都已蓋好，且自己也挺滿意的，那么尾款什么的也就沒必要拖著了。

    張木匠和張金貴兩人怎么也沒想到今日就可以把剩下的工錢帶回家了，往常幫別家干活，再好說話的人家，自己最起碼也得跑上個三兩趟才能拿到銀子。碰到有些難說話的人，還會各種的雞蛋里挑骨頭，非得給你扣下幾個錢來才甘心。

    是以，等周青林把剩下的工錢全遞到兩人手上時，張木匠和張金貴還沒緩過神來，都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般。

    兩人不禁感嘆，幫人蓋房這么多年，這是最舒心的一次了，真希望以后碰到的東家都能如周青林一般。

    等張木匠他們走后，周青林把張?zhí)眍^的工錢也結(jié)算給了他。

    跟泥瓦匠和木匠有預(yù)付工錢不同，周青林并沒有提前給張?zhí)眍^支付一文的工錢，之所以會這樣也不是自己故意抱了試探對方的心思，而是當初他身上恰巧沒有散銀了。

    本以為張?zhí)眍^多少會有些情緒，可他聽劉氏說，蓋房子的這幾個月里，張?zhí)眍^一天最少要往他家跑三趟，除了地里收糧的那幾天，其余時候基本都是從早待到晚。

    用劉氏的話說，沒想到這張?zhí)眍^正經(jīng)做起事來也挺不錯的。

    周青林把說好的八兩工錢遞給了張?zhí)眍^，想了想，又去房里拿了兩包點心和兩塊細棉布。

    看著周青林遞過來的布和點心，張?zhí)眍^一時有些發(fā)懵，他摸了摸腦袋輕聲嘀咕：“不是說好了就八兩銀子的工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