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三人沿著花園里裁剪整齊的樹叢往前走, 轉過一道彎，居然和一個拿著剪子的人臉對臉。

    云夕驚叫出聲，但那個人表情不變，俯下身去繼續拿著剪刀為樹木剪枝葉。

    奈恩上前查看：“是機器人，只有固定程序的那種。”

    云夕順著他指的地方看去，這個人沒有手，他的手就是那把大剪刀。

    無語，一個剪枝葉的機器人，做個人臉做什么？

    云夕趕緊拉著女仆繞過這個勤勤懇懇修剪枝葉的機器人，往花園深處走去，三人繞了幾下，又看到了那個機器人，他還在原地剪枝葉。

    “是迷宮。”

    奈恩朝四周打量片刻，開口道。

    云夕想起歐洲某些影視作品里，住在城堡里的貴族在自己家中花園設置的植物迷宮，在招待客人的時候，讓客人有私密場所可以聊天用。

    知道是迷宮就沒什么大不了了，他們順著一個方向走，沿途又遇到幾個修剪枝葉，清理落葉的機器人，有男有女，都是自顧自地重復勞動。

    三人走出這座城堡，城堡建造在森林里，外墻是灰色，房頂尖尖的，看上去面積很大，如果是平時，作為旅游景點，云夕還會進去各個房間逛一逛，但現在她完全沒有這個心情。

    這座城堡還只是最上層的一個入口而已。

    云夕往遠處眺望，在這片森林的各個方位，都有不同城堡的塔尖在霧蒙蒙的天空下支棱出來。

    所以高塔最上層的小區，是以城堡為單位分配住宅的，但是為什么一個人影都見不到呢？

    三人又前進了許久，天空一直霧蒙蒙的，把華麗的城堡也襯托得無比蕭條。

    說不清經過了幾個城堡，云夕走得有些累了，奈恩停下來，朝最近的那個城堡張望：“我們要不然進去落落腳？”

    其他人都沒什么異議，他們走近那座有著紅色尖頂的城堡大門，里面是之前的城堡一模一樣的構造，帶壁爐的房間，有梳妝臺的女士房間，帶浴缸的浴室，有一整面書架的書房，除了手部是不同清潔工具的各種機器人，沒有一絲人類生活的痕跡。

    云夕坐在寬大的沙發上，看著眼前的抹布手機器人在一遍一遍擦著壁爐，她的面部栩栩如生，五官和常人相差無幾，頭發濃密且富有光澤，而且她發現這些機器人，每個身材長相都不盡相同。

    這個機器人忙前忙后，沒人任何被人圍觀的扭捏。

    女仆楞楞的看著這些機器人，表情十分茫然，如果高塔有這樣的技術，那她們這些被強行變成啞巴的人，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呢？

    云夕看著她呆呆的神情，感到一些悲哀，人生的一生所遭受的最大苦難，幾乎都來自于旁人。

    她移開視線，轉頭看奈恩，奈恩一直額心微皺，眼睛低垂，自從進入這里，他就沉浸在思索中間，良久，他站起身，走向那個還在勞作的機器人：“機器人是需要維護的，這樣的過家家游戲很無聊。”

    云夕也跟著跑到那個機器人旁邊，兩人對著它進行著直勾勾的圍觀。

    奈恩又開口：“這里的一切，都是你制造出來的吧”，他加重了語氣，“阿波羅！”

    機器人停止了動作，全部的機器人都停止了動作，直勾勾地望向他們三人，突然，他們嘴巴同時張開，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語氣說是聲音，倒不如說是頻率。

    奈恩傾聽片刻，突然出聲：“快跑，跑到外面去！”

    云夕沒有半分猶豫，她一把拉起還在直勾勾看著機器人的女仆，拔足狂奔。

    三人一路狂奔，穿過大廳，跑出花園，跑過城堡大門，跑到森林里，他們停下腳步，回頭張望。

    突然，震動從腳底下傳來，云夕扶住身旁的大樹，這樣一摸之下，發現了奇異之處：“奈恩，這棵樹，怎么冰涼涼的啊！”

    正要回頭示意奈恩上前，強烈的震動中，周邊的景色突然改變，只見之前的森林，城堡，霧蒙蒙的天，黃色的土地，除了云夕三人站立的位置，一瞬間全變成了馬賽克。

    天地的顏色漸漸消失了，好像led屏幕中由于故障出現了一塊塊黑色的色塊，五顏六色的城堡變成了黑色，樹木的綠色消失了，然后，眼前的整片空間變成了一塊一塊黑色的積木，不斷重構組裝，云夕之前扶的那棵樹，整個變成了被打亂的樂高積木，形態不斷變化。

    云夕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天地像是孩童手里不斷轉動的魔方，她像是不小心爬到玩具里的螞蟻，將虛幻的景色信以為真后，現實被輕輕撥弄下，變成了一坨馬賽克。

    奈恩將云夕擁進懷里，捂住眼睛：“別害怕，整個上三十層是一個智能電腦，可以隨意改變形狀，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本該居住在這里的人類，全都不見了，這只是科學，沒什么可怕的。”

    一個聲音突然冒了出來，仿佛從四面八方穿出來的：“你很聰明，五百年了，這里從沒有外人進來過。”

    云夕抬起頭，空間已經完全變了形狀，現在在云夕眼前的，是一大塊不明金屬，它那么大，大到從幾百米的空中垂落，四周的空間都被它占滿了，它不斷改變著形態，漸漸穩定下來，像是一只大眼睛從高中俯視著他們。

    再看看四周，哪還有什么森林城堡。

    就連天空和土地都不在了，頭頂是巨幅的閃爍著各種畫面的金屬屏幕層層疊疊，腳下是一片銀河般的虛空。

    云夕感覺自己一不小心就要掉下去，沉入深淵里。

    奈恩倒是適應良好，他問道：“這里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是的，我是集全球之力制作的高級智腦，能夠滿足一切人類需求。”

    “這里的人呢？”

    智腦無機質的聲音在四面八方回蕩：“這是一個長長的故事，你們是這幾百年來，唯一突破我的科技來到這里的人類，你們身上必定有遠高于我的科技，既然如此，遵循服從原則，你能夠得到我的一切記憶。”

    說著，天空里無數懸浮的光幕開始浮現各種畫面。

    畫面中一開始是一條蟲子，云夕很快認出來這條熟悉的蟲子，有一天，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科學家發現了這只蟲子的特信，它在特定的刺激下，會無限制地分裂。

    接著，就是人類的噩夢開始的時候，這些蟲子無孔不入，體型越來越大，攻擊力越來越強。

    極大的傷亡把人類的一部分逼往高塔，一部分住進地下，就這樣一直過了幾百年。

    云夕看著這些真實的歷史，迅速恢復冷靜，她拿出通訊器，同時和亞當進行通訊，她發現，信號居然相當的好。

    云夕問道：“這里的人去哪里了。”

    智腦回答：“人類的領袖將每一部分人安排進他們該有的地方，讓一切變得井井有條，按照人類的不同身份，設置了不同的環境，一部分人稱之為實驗。”

    “實驗的結果怎樣？”

    原來，高塔領袖設計了一系列生活環境，為他們安排了不同身份，然后留下一大批他們認為的人類精英，封閉了最上層，開始了對一切的監視。

    智腦毫無感情地述說著：“地底人，高塔人都選擇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并按他們自己的規則生存下來。”

    天空中的屏幕畫面一變，轉到封閉的頂層地區，根據大部分人的審美，整個頂部三十層被設計成歐洲城堡群的樣子，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但又如此真實，天空一直是溫暖的藍色，鮮花四季開放，這些人類精英除了監控研究下層人類行為分析，并對不和諧因素進行調整的工作，就是做一切愛好的事情來打發時間，簡直像一座烏托邦。

    但這一切隨著第一個精神崩潰的人而有了些許改變。

    天空中的屏幕出現了一個靜悄悄躺在床上的男人，高塔歷357年，高塔頂層精英中的一名成員，在留下一封遺書后，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三十八章

    他從小生活在頂層, 在云夕看來，他的生活無憂無慮，從小接受無微不至的照顧, 接受良好的教育，頂層的職業選擇非常自由，根據學歷可以選擇從事研究工作, 要是對這些實在不感興趣，也可以去做任何喜歡的事情。

    實際上, 這就是一個很難發生矛盾的世界，生活資料完全來源于下層的供給，但他們卻沒有必要面對下層人民的疾苦，有不少人是在選擇從事研究工作之后，才知道世界的原貌, 才知道生活在腳下的那些人。

    這名男士也是其中之一，但是他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是, 他在接觸到對下層人士的行為監控和分析中，愛上了一個和他咫尺天涯的人。

    那是一名女仆。

    現在已經不知道他是為什么沒有愛上和他一起長大的任何一名上層女孩, 而是愛上了一個對于上層的人來說，就像螻蟻一樣的下層人。

    也許其他的精英也對他們感到過好奇，但誰會愛上一只螞蟻呢？

    但是他什么都沒做，他像其他頂層貴族一樣, 和其他貴族結婚生子, 只是在他年老后，忍不住將這一段自己都已經釋然了的經歷，寫在了日記里。

    接下來的一百多年都相安無事, 直到他的一名后代, 也做出了相同的事情, 他和他的祖先不一樣的地方是，他不僅愛上了一只螞蟻，在與日俱增的愛意中，他終于走出了第一步。

    他利用監控者的權限，通過那名女仆的項圈，和她說話。

    一段奇特的關系就這樣出現了。

    他們是一對永遠無法見面的人，地位天然的不平等，但男人覺得自己擁有了愛情，他在日復一日的監控與單方面的述衷情中，對女仆的生活感到同情，對他們的關系難以忍受。

    有一天，女仆在他的指導下，在地底挖出了一只與眾不同的蟲子，在女仆照顧的植物園里經常見到蟲子，但這只蟲子不一樣，它擁有分裂的特性。

    女仆居然很喜歡這份禮物，并把它好好保存下來，她甚至在經常呆著的那棵樹下，刻下了一個小小的愛心。

    男人大受鼓舞，他不斷在女仆的項圈里透露更多的事情，大部分在他看來沒什么大不了，女仆每次安靜傾聽的樣子，他非常喜歡。

    直到有一天，這段關系被其他精英發現，并進行了告發，男人甚至做好了一些安排，想要拿來那扇門，他有時候特別羨慕那些機器人，他們比他還要自由，可以隨意出去上下層。

    “一切都會平靜下來的，這是個死掉了幾百年的潭水，不會因為我這顆小小的石頭就打破現狀的。”

    男人在留給母親的信中，這樣寫道。

    “我被創造出來的最高信條，就是人類的現有狀況的延續，我不允許一切不安定因素的出現！”

    智腦無機質的聲音冷冷響起，卻讓云夕無端地毛骨悚然。

    云夕問道：“你做了什么？”

    “我掌握對于高塔的一切環境控制權。”

    幾百年來，頂層精英掌握對于高塔和聚居地人類的控制權，通過項圈的方式，而智腦的權利看似可有可無，它能掌握高塔內部的管理控制。

    天空的屏幕又閃過一些畫面，在同一區域熟睡中的仆人們突然感到有些冷，他們裹緊了自己的被子，但只有一個人驚醒并踉踉蹌蹌爬下了床，藏進了衣柜里，但是無濟于事，區域內的整段房間成了一條大冰棍。

    第二天，男人看到了這樣的畫面，他的表情先是難以置信，繼而陷入深思，最后是恍然大悟。

    畫面的最后，是躺在床上的男人。

    云夕皺眉：“其他人呢？這里生活著那么多人？”

    智腦重復：“我的最高信條，是對現狀的延續。”

    云夕不可思議道：“你是故意放我們進頂層，就是想消滅不安定因素？”

    云夕感覺情況不妙，這是一臺瘋掉的電腦吧，精神妥妥的不正常。

    奈恩拍了拍她，云夕對于人類或許了解深刻，但對于機器，還是他更加在行：“其他的居民也察覺了事情的真相？”

    “你將他們全部消滅了？”

    “你殺害了大量的仆人，所以需要填補數量？這也是高塔突然打通聯系的原因？”

    智腦發出一陣嗡鳴。

    云夕有了某些可怕的猜想，名為自然體的小蟲子，小心藏在樹洞里的盒子，他們一定是發現了重要的東西。

    這時，耳機里傳來亞當的聲音，他急促的喘著氣：“這些蟲子，這些該死的蟲子，真的是自然形成的嗎？”

    智腦的嗡鳴戛然而止了。

    那種無機質的聲音，像一道驚雷：“檢測到不安定因素，大量，啟動消滅程序。”

    伴隨著整片空間驚天動地的警報聲，機械聲不斷重復著。

    啟動消滅程序！

    啟動消滅程序！

    啟動消滅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