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門開了, 趙長璟站在門后，他一身藍(lán)白重衣，垂目立于光影之中, 看到顧姣之前, 他那張如蓮一般靜默的臉是寡淡的，甚至稱得上有些漠然，可在看到顧姣的身影時(shí), 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突然活了一般, 眸光變得柔和起來，臉上也跟著漾開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雖然很淡。

    但還是能感覺出他整個(gè)人在這一瞬間變得鮮活了不少。

    “無聊了？”他的嗓音低沉動人，還帶著一點(diǎn)沒有掩飾的笑音。

    沒想到自己的心思會這么輕易被看穿, 顧姣瞪大眼睛，與那雙溫柔含笑的鳳眸對上, 她姣美的小臉漸漸抹開一抹紅暈，有些不好意思的重新低下頭, 雙手背在身后，足尖輕輕抵著地面, 嘴里小聲咕噥道：“弄琴出去了, 我一個(gè)人待在房間有些沒意思。”

    “要不──”

    她忽然仰起頭，落日余暉照在她的臉上, 她燦爛的明眸里似乎有星光在閃爍, “四叔，我們也出去吧！”

    她興致勃勃和人建議。

    剛才一路過來, 她看到街上有不少攤販, 雖然這些東西京城大多也有, 或許還會更多更好, 可換了一個(gè)地方, 她就覺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

    什么都有意思，什么都好玩，什么都想去看看。

    她心里的雀躍和向往藏也藏不住，一絲也沒有掩飾地曝露在臉上，趙長璟也不知怎得，看著她這副樣子，腦中忽然閃過一個(gè)念頭──

    她應(yīng)該從來就沒撒過謊吧？

    所有的情緒都擺在臉上，怎么可能騙得了人呢？估計(jì)別人一個(gè)眼神看過來，還沒說什么，她自己就已經(jīng)先慌神了。

    不由地猜想起她慌神的時(shí)候會是什么樣的，大概，他低眉看她，想象著……她的小手應(yīng)該會輕輕絞在一起，可能握著帕子，可能捏著衣角，又可能什么都不握，就幾根手指攥在一起，臉應(yīng)該會很紅，估計(jì)耳朵和脖子也會燒得通紅，有時(shí)她與他說話緊張的時(shí)候就會這樣。

    還有呢？

    他繼續(xù)端視著，從她那雙靈動的眼睛至微微翹起的瓊鼻，最后落在那兩片嘴唇上，他想，她的兩片嘴唇應(yīng)該也會緊咬著，臉上的表情肯定滿是緊張和不知所措……保不準(zhǔn)還會瞪大眼睛，像一只受了驚豎起耳朵的小兔子。

    莫名覺得有些有趣，趙長璟沒忍住，低笑了一聲。

    嗯？

    聽到笑聲的顧姣眨著疑惑的眼睛抬起頭，她有些不解地看著面前這個(gè)成熟清雋的男人，“四叔，怎么了？”

    她困惑的雙目映入他的眼簾，趙長璟輕咳一聲后偏開臉，避開了她的目光，“沒什么，想起了一些事情?！?/br>
    顧姣聽他這樣說卻更加好奇了，什么事情呀？四叔想著想著竟然還笑了。要是別人也就算了，可有這個(gè)反應(yīng)的是四叔哎，顧姣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問，但猶豫了一下，她還是體貼地沒有多問，如果四叔想說肯定會說，他既然沒說，估計(jì)是什么不能與她說的事吧。

    她也不是刨根究底的人，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后，緊跟著繼續(xù)纏磨起四叔，“四叔，好不好嘛。”

    她撒嬌時(shí)，圓滾滾的眼睛會一眨不眨地盯著人看，尾音也會跟著輕輕上揚(yáng)，就像一個(gè)小小的鉤子勾著人。

    再硬心腸的人看她這樣都得軟了心腸，更何況是趙長璟。

    他拿她從來就沒辦法。

    低眉看她。

    目光與顧姣那雙杏眸對上，趙長璟忽然想起沈從云家那只叫做歲歲的小貓。

    那是一只全身都是白毛，只有尾巴尖有點(diǎn)灰的小貓，生得嬌憨可人還十分聰敏，要吃的時(shí)候最聰明，兩只爪子踩著地面站起來，另外兩只爪子順勢抓住你的衣裳，眼巴巴看著你，嘴里喵喵叫著，有時(shí)候還會握著拳頭鞠躬給你拜拜，也不知道是誰教的，讓人看著就止不住對它心軟，然后就什么都依了它……趙長璟覺得此時(shí)的顧姣和那只小貓就很像，只不過他對她更加沒有辦法。

    他看著顧姣，心里軟的一塌糊涂，就連語氣也是輕柔的，恍如三春四月里的風(fēng)。

    “不吃飯了？”他語氣無奈，眼里卻依舊帶著笑，“剛才不是還一直念著要好好吃一頓，看看這家酒樓比起沈記如何嗎？”

    顧姣輕輕啊了一聲，吶吶道：“我忘了……”

    與四叔無奈的目光對上，她的臉頰染開兩抹粉云，眼睫一顫一顫的，看著有些不好意思。

    她還真忘了，大概是太想出去玩了吧，就連美食對她都沒什么吸引力了，扭頭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暮色沉沉，天際都變成了藍(lán)黑色，仿佛很快黑暗就要吞噬整個(gè)大地。

    估摸著也快到吃晚膳的時(shí)間了，顧姣沒再纏著人在這個(gè)時(shí)候出去。

    就算她自己不吃，也不能讓四叔他們餓著肚子不吃飯吧，而且她也的確很想嘗一嘗這個(gè)所謂天下第一樓的菜，看看它的味道是不是配得上這個(gè)名字。

    “那就等吃完晚膳再出去吧，”她說話時(shí)偷偷瞥了一眼面前的四叔，生怕他忘了，小聲補(bǔ)充道，“我想去曹書說的南大街看噴火和變臉?！?/br>
    趙長璟豈會不知她這一番話是為了什么，有些想笑，小迷糊連自己的生辰都能忘，去哪玩倒是記得很牢，抬起胳膊輕輕揉了揉她的頭，“好，等吃完晚膳，我們就出發(fā)?！?/br>
    他的語氣依舊是寵溺和縱容的，甚至唇角還向上揚(yáng)起了一些。

    他自己一向?qū)ι绞裁吹臎]什么所謂，卻舍不得讓她一個(gè)人孤零零地在酒樓度過，要不然也不會特地把人叫下船了。

    仍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的顧姣在得了保證后彎起唇角，就像一只饜足的小貓一般瞇著眼歪著頭，還往他的掌心里輕輕蹭了蹭。

    像是在撒嬌。

    卻忘了這會還在外面。

    好在五樓這會只有他們兩個(gè)客人，而崖時(shí)……又是出了名的緘默寡言。

    無人打擾，也就未曾察覺他們此刻的動作有多親昵。最后還是趙長璟怕再這樣下去會出事，率先收回了手，他把還帶著溫度的掌心輕輕握起背于身后，與顧姣說，“你要是無聊就先進(jìn)來坐一會，估計(jì)晚膳過一會就送上來了?！彼f完讓開身子，余光瞥見站在隔壁門外的崖時(shí)，與他目光相觸時(shí)，一頓。

    看出他漆黑眼中帶著探究。

    趙長璟卻未多言，微微頜首打完招呼便把目光收了回來。

    顧姣已經(jīng)進(jìn)去了，他也轉(zhuǎn)身跟了進(jìn)去。

    聽到腳步聲在身后響起，顧姣回過頭，正要與四叔說話，卻看到身后房門還開著，她輕輕咦了一聲，奇怪道：“四叔，你怎么不關(guān)門？”

    “開著吧，過會小二就該送晚膳過來了。”看著她一臉不設(shè)防的表情，趙長璟輕聲解釋了一句，見她點(diǎn)點(diǎn)頭，似乎一點(diǎn)都沒有懷疑的樣子又有些無奈。

    怪不得她那個(gè)丫鬟那么緊張。

    就這么個(gè)性子，他要真想對她做什么，簡直易如反掌。

    但也清楚她不是對誰都如此，他以前看過她與別人相處時(shí)的模樣，無論是參加宴席還是在書院，要是身邊有不熟悉的人在，她都是一副小心謹(jǐn)慎的模樣，一時(shí)，倒是不知該為她的信賴高興還是無奈了。

    可他終究沒說什么。

    跟著顧姣走到桌旁，方才開口，“這里只有水和茶，你要是不想喝水，我就讓人……”話還沒說完，就見顧姣朝他伸了手，一只黑色的如意款式的荷包靜靜躺在她半攏起來的掌心里。

    陽光照在荷包上，除了織云錦本身自帶的金箔之外，隱約還能看到其中用銀線勾勒出來的云紋，在陽光的倒映下流露出淺淺的銀光。

    不禁讓人想象是不是在夜里，它也能熠熠發(fā)光。

    心中猜到一個(gè)可能，但向來沉穩(wěn)的趙長璟此刻也不知怎得竟像是成了一個(gè)傻子一個(gè)啞巴，除了怔怔看著，他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顧姣開口——

    “四叔幫我良多，我一直想好好報(bào)答四叔，可金銀俗物實(shí)在配不上您，我就想著給您做個(gè)荷包……”顧姣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說來也奇怪，她送過許多人自己做的東西，可除了從前面對九霄哥哥的時(shí)候，她從未這般緊張過，心臟在胸口咚咚跳動，聲音仿佛都被心跳聲蓋過去了。

    “四叔喜歡嗎？”

    她語氣緊張，還掩藏了一分擔(dān)憂。

    長睫輕輕顫了幾下，趙長璟終于掀起眼簾，目光從荷包上移開看向面前的少女，落日透過楹窗照進(jìn)屋中，橘紅色的光線灑在她的身上，她小心翼翼捧著荷包站在他的面前，干凈的明眸一眨不眨望著他。

    能夠看出她那一份小心翼翼的緊張。

    這一瞬間，他的腦中閃過許多許多話，他想問她，知道女子送男子荷包代表著什么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知道他的心意嗎？

    怎么就敢送他荷包……

    可他所有的心思在看到顧姣那雙干凈稚嫩的眼睛時(shí)忽然湮滅。

    無奈的嘆息聲縈繞于心間，他微微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情緒，手依舊在身后背著，只是原本虛握的手此時(shí)卻緊緊握著，青筋流竄于手背之上，手指緊繃呈現(xiàn)出冷硬的線條，指甲都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

    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壓抑住他此刻的心情。

    他怕。

    怕自己按捺不住，從此讓她害怕他。

    “喜歡?！?/br>
    半晌，他才用低啞的嗓音緩緩說道。

    “真的嗎！”

    顧姣并未察覺到他的壓抑和克制，她只是在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欣喜出聲。

    天黑得很快，剛剛還橘紅色的天空已經(jīng)徹底被黑夜籠罩，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燈火在外頭懸掛，而顧姣站在這半明半暗的屋中，明眸依舊閃亮，就連剛才緊張的小臉也掃去了一切的不安，整個(gè)人高興地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來。

    她緊緊握著手里的荷包，滿臉都寫滿了高興，大概是覺得自己這樣太小孩子氣，她按捺著抿了抿唇角，可最后，她還是沒忍住翹起一點(diǎn)唇角。

    “那我給四叔戴上！”

    她太過激動，一時(shí)又忘記四叔和爹爹他們是不一樣的。

    所以眼睜睜看著四叔整個(gè)人往后倒退的時(shí)候，顧姣還有些疑惑不解，她怔怔抬頭，小臉上寫滿了困惑，不明白四叔為什么要退后。

    “……我自己來?！壁w長璟壓抑著喑啞的嗓音，手指僵硬地朝顧姣伸手。

    接觸到她困惑不解的雙目，趙長璟生平第一次由衷地想苦笑一聲，枉他從前冷眼旁觀那些癡男怨女的情情愛愛，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這東西折磨的一天。

    以前要是有人說他有一天會受情愛的折磨，他一定會覺得那人瘋了。

    如今……

    他是真的要瘋了。

    看著四叔朝她伸出的手，顧姣眨了眨眼，只當(dāng)四叔不喜歡被人碰，她輕輕應(yīng)了一聲也沒別的反應(yīng)，把荷包遞給四叔，眼見四叔接過后把之前的荷包取下，然后換上她的荷包。

    看著那黑色的荷包壓在那藍(lán)白重衣上頭的時(shí)候，顧姣的眼眸沒忍住再一次簇地發(fā)出了光亮。

    她的眼光果然不錯，這黑色當(dāng)真很襯四叔。

    穩(wěn)重低調(diào)又大氣。

    顧姣的心里充斥著喜悅，還有一種莫名的自豪感，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挺喜歡看四叔身上佩戴她做的東西，忍不住盤算起要不要給四叔再做一身衣裳，唔，鞋子和襪子也可以來一雙……她爹爹的鞋襪就都是她做的。

    “在想什么？”

    過去這么一會，趙長璟的心也終于靜下來了，看著身邊女孩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不由輕聲發(fā)問。

    “我在想要不要給四叔做身衣裳。”顧姣并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她還掰著指頭算，“到開封還有挺長一段日子的，除了一個(gè)時(shí)辰的鍛煉和一個(gè)時(shí)辰的寫字時(shí)間，我每天還有挺多時(shí)間可以給四叔做衣裳。就算每天只抽兩個(gè)時(shí)辰，到開封之前，應(yīng)該也能給四叔做好了。”

    她語氣如常，臉上的表情卻帶了一些期待和興奮，沒有發(fā)現(xiàn)趙長璟再度變化的面容。

    忽然——

    顧姣聽到趙長璟的聲音，“為什么要給我做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