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四扶搖同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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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 樂公公牽著魏安星等在殿外。 “翁翁,星兒累了。” 魏安星進宮之后,并沒有在皇后宮中住幾天,就被永和帝派樂公公接到了空置的宮中,由他的心腹宮人們撫養,時時通過樂公公了解魏安星的情況。 樂公公想也不想就把沖他張開短短手臂的小星兒抱了起來,臉上滿是愛憐。 沒爹沒娘的孩子總能快速懂事,知道誰對他虛情假意,知道誰是真心疼愛。魏安星才三歲,就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 “小殿下莫急,皇上還有大事要處理,過會就會讓您進去了。皇上最疼您了,知道您現在識了不少字,一定開心得不得了。” “那,皇爺爺會讓星兒回家嗎?我想父王,想母妃了。” 烏溜溜的眸子藏不住心事,只知道做了好事就應該有獎勵。望樓叔叔一向都是這么教他的,可是他在這里很聽話很聽話,怎么就是等不到父王和母妃來接他回家? “這……小殿下在宮里住著不開心嗎?想要什么盡管和老奴提便是。” “可是今天是端午,星兒想吃娘親的甜粽,就讓星兒回去一天都不行嗎?” 魏安星隱隱約約知道,父王當時把他送進宮里,就是為了讓他在宮里聽話住著,要學好多東西,還不能總要人抱,更不能不聽話,不能發脾氣。 只是孩子再懂事又能離開父母多久,能忍到今天已經是奇跡。見對他最好的樂公公都面露難色不肯答應,魏安星癟了嘴,豆大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地掉了下來。 偏偏他還記得裴怡說過在宮中絕對不能大聲吵鬧,小小的人兒忍得肩膀顫抖,就這樣無聲地看著樂公公掉眼淚,饒是樂公公也實在不忍心。 但樂公公能做什么主呢?他只能輕拍魏安星的后背,等他這陣子難過好了,再慢慢哄。 永和帝在里面和陸重、于芝言幾個大臣議事,自然是為了魏安星的以后做打算,肯定不會很快結束。 “星兒,怎么哭得這么傷心?” 魏懷恩被不渡引著過來,樂公公的目光從宮門口的侍衛身上又掃到看似低眉順目的不渡身上,抱著魏安星向魏懷恩見禮。 陛下身邊,竟是除了他這個老奴才之外,已經無人可用了。 “姑姑……” 魏安星并不知道大人的齟齬,只記得魏懷恩曾送他玉珠串,張手就要向魏懷恩懷里撲。 魏懷恩和魏安星在此時關系微妙,其實并不好過多親近。不渡才想閃身擋在魏懷恩面前,魏懷恩卻大大方方地從樂公公懷里抱過了魏安星。 “是不是想你娘親了?喏,這個是姑姑在宮外帶回來送星兒的小玩意,喜不喜歡?” 一個身披鎧甲的小木頭人出現在魏懷恩手心,關節不僅能隨意活動,連小小的劍鞘里面都能抽出一根鈍頭木劍。魏安星接過來愛不釋手地擺弄著,還沒忘向魏懷恩道謝。 “謝謝姑姑,星兒喜歡這個。” 魏懷恩對魏安星很有耐心,姑侄兩人瞧著再其樂融融不過。但站在一旁的樂公公卻提心吊膽,甚至幾次想要插話把魏安星接過來。 心狠手辣到能對父皇下手的魏懷恩,恐怕下一個要排除的就是懵懂無知的魏安星了。皇室中人有多冷血,樂公公這輩子看得都厭了,就算永和帝不知為何聽之任之,稚子何辜? “樂公公,本宮瞧你對星兒很上心,父皇這邊并不缺你一個,不如從今往后就去星兒身邊侍奉吧,想必父皇也不會非要留你。你說呢?” 魏懷恩轉過臉來,似笑非笑地盯著面色煞白的樂公公,語氣中半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蕭齊已經把樂公公手底下的權力蠶食得一干二凈,隸屬永和帝的禁軍也多有將領投靠到魏懷恩門下,還有不渡潤物細無聲地把眼線鋪開在永和帝身邊。 時至今日,誰還能對魏懷恩的決定置喙? “老奴……遵旨。” 樂公公含淚磕在地上,而殿門也在此時大開,走在最前的于芝言正好目睹了這一幕。 于芝言今年似乎已經徹底向衰老投降,眼看著曾經中氣十足,精神矍鑠的太傅須發皆白,眼眸也晦暗不似從前,連魏懷恩都在心里輕嘆一聲: 自作孽,不可活。 這人吶,再能獨善其身,再能約束親眷,也沒辦法將依靠他這棵大樹乘涼的所有人都洗刷得干干凈凈。誰不虛榮,誰不心軟,誰能真的六親不認,孑然一身? 魏懷恩并不想對這位鞠躬盡瘁的老太傅做什么,只是他太愛惜羽毛,總覺得那些下了獄的門生故舊,族親友鄰,都是在打他這輩子辛辛苦苦維持的臉面。 心中有愧,所以對魏懷恩的鐵腕手段,于芝言都不再似曾經一般仗義執言,此時若不是為了魏安星,或許他都不會和魏懷恩多說什么。 “女君殿下,小郡王已經開蒙,不該還做這嬌模樣,且把他放下來吧。” 哪知魏安星竟然丟了小木人,緊緊摟住了魏懷恩的脖頸,又要哭出聲。 “不,不要,星兒要姑姑抱……” 這宮城人人冰冷,教他讀書的太傅也只會對他嚴苛,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像娘親一樣,會溫聲細語同他說話,逗他開心的小姑姑來看他,才三歲孩子還能有多懂事不成? 除去永和帝之外,整座宮城,整個天下最為尊貴,又最不該相親相愛的姑侄倆在殿前所有人的矚目中,好得像是一對母子。 哪怕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盤算,哪怕他們不知道魏懷恩到底要做什么,卻必須讓步于天真的孩子,讓他依偎在自己選擇的懷抱中,躲避每一雙推他成長的手。 “父皇要見我?” 魏懷恩雖然對照顧小娃娃沒什么經驗,但是比起心思細膩百轉千回的蕭齊,哄一哄魏安星簡直是信手拈來。 于芝言不再多言,用眼神示意陸重上前。 “女君殿下,陛下要見小郡王,不如把小殿下交給臣吧。” 陸重雖然身居大理寺卿,卻比于芝言圓滑不止百倍,笑起來更是和善。他將掉在地上的小木人撿起來,逗引著魏安星的注意力。 但是魏懷恩從宮外回來,就是為了不給永和帝安排顧命班底的機會。 她總歸要登基為帝,怎么可能任由永和帝留下掣肘她的手段,更不可能把魏安星交給這些根本不支持她的臣子們。 她的抱負,她的改革,不是一朝一夕,一年兩年的功夫,不是讓他們表面妥協幾年,等她下臺之后就慫恿魏安星重歸舊政的! “既然如此,本宮親自帶星兒進去,不耽誤諸位出宮了。 不渡,替本宮送一送幾位大人。” “你!這可是在宸極殿外!不過一介……你怎敢……嗚……” 陸重忙捂住另一個即將禍從口出的大臣的嘴,強硬地把他拉走,下臺階前還把小木頭人還給了魏懷恩。 魏懷恩也見怪不怪,連個眼神都沒給那個老頑固,抱著還環著她脖頸不松手的魏安星進了殿中。 “就這么沉不住氣,連朕的面子都不愿意給了?” 永和帝站在香爐旁,用金勺添著龍涎香。濃郁的香氣似有實體一樣從香爐中鋪開在殿中,熏得魏懷恩皺了皺鼻子,淺淺呼吸幾口才適應。 魏安星則在魏懷恩懷里捂住了口鼻,湊在魏懷恩衣領處聞了她身上的清新味道后,更加不愿意從魏懷恩懷里下來。 “兒臣見過父皇。” 魏懷恩敷衍地躬身行了禮,還不等永和帝說什么就站直了身體。 “父皇這話是什么意思,兒臣向來最敬重父皇,哪有忤逆您的時候?” “你們兩個倒是親近,朕給他備了那么好的老師,他不僅不領情,還對你這個姑姑……嘖,南林人的血都……” 魏懷恩迅速蹲下身子把魏安星放到地上,緊緊捂住了他的耳朵,不讓他聽見永和帝的糟爛話。 “還沒找到裴怡嗎?” 魏懷恩再開口已經沒了虛與委蛇的恭敬,直接踩著永和帝的痛楚下刀。 “父親不中用,母親又下落不明,你們根本就沒辦法讓這個孩子乖乖聽你們的話,所以就什么話都敢說?難道他不是你的親孫子?” “放肆!” 永和帝這一聲咆哮震得魏安星都抖了一下,但是魏懷恩沖他安撫地笑了笑,讓他安心。 “朕給了你如今的地位,你不思感激,還頂撞君父?咳咳……給我跪下!” 魏懷恩改蹲為跪,依舊讓魏安星背對著永和帝,捂著他的耳朵不讓他聽見這番對話。 “是嗎?您是真的覺得兒臣有今日,全都是仰仗您嗎?” “不然呢?” 永和帝從咳嗽中喘勻了氣,走回書案后坐了下來。 “沒有朕的縱容,你憑什么有今天和朕這樣說話的膽氣?果然翅膀硬了,這就是朕養出來的狼心狗肺的好女兒啊!” “您總不該是到了今天才后悔吧?父皇,你英明神武,睿智無雙,難道到了今天才看出兒臣是哪種人嗎?” 魏懷恩不屑地聳聳肩,聽著永和帝這挾恩圖報又高高在上的語氣就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