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七從人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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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樓!你這賤奴安敢如此狂悖!還愣著干什么,把王妃拉開,現在就給本王殺了那閹狗!” 端王暴怒不已,看向望樓與裴怡交握的手目眥欲裂。 但王府規矩森嚴,此刻院中護衛皆是赤手空拳,只有裴怡腰配長劍。 銀蛇爆閃出一道劍光,裴怡提劍橫在身前,擺明了立場。 望樓似乎根本沒有聽到端王剛剛下達了怎樣的必殺令,淡淡地看了滿眼腥紅的端王一眼,宛如在看一條狺狺狂吠的喪家之犬。 端王認得出這種眼神。 這種,高高在上,又假意勻出一分偽善的憐憫,好像覺得連嘲弄他都是一種浪費。 就像他喪母之后被宮中人百般歧視的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他以為已經不會再有人敢對堂堂端王再流露出那種眼神。 但是望樓似乎在告訴他: “你什么都沒有了。” 下一瞬,他只看見了向他飛射而來的金針,接著暗器入體,他睜著眼睛軟倒在地上。 他咬破舌尖,不甘心地在天旋地轉般的眩暈中保持意識,從同樣癱倒在地的護衛身上越過視線,看著還站在原地的兩人。 “氣……卿……” 他含糊著想要呼喚裴怡,但是裴怡驚訝的目光只在他與那些護衛身上匆匆掃過,就又轉向了望樓。 “他們怎么了?你這是什么東西?” 她甚至沒有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擔心地上的人是否會有性命之危。也許是不在乎,也許是因為過于信任某個人,以至于完全沒有想過他會害她。 望樓把手中的暗器遞給裴怡。 “這是南疆的暗器,他們中了毒針,會昏睡一整天。但您放心,奴才以性命擔保,他們絕不會有性命之憂。” 他這話說得極有分寸,好像時時刻刻都在為裴怡著想,哪怕她并沒有擔心這一點,也能讓她覺得熨帖。 樣式精巧,一看就來歷非凡的菡萏形暗器就這樣隨隨便便被她交到她手里,她忽然覺得她低估了這個人。 但望樓沒給她時間繼續思考,他放開她的手,撩袍跪在她面前。 “你這是做什么?” 她尚在無所適從的茫然中,冷不丁被他一跪,驚了一跳。 “王爺已經對奴才徹底動了殺心,事到如今,奴才在王府,在京城再無活路。” 他伏地長叩,卻像是在逼她下決定。 “奴才要走了。” 他要走了?裴怡張了張口想要說什么,可是這滿庭之中的狼藉,讓她說不出任何挽留的話。 讓他留下來,不久是在要他的命嗎? 她怎能如此自私。 “好,你快走吧,我這里有些金銀首飾,你都帶上,逃得越遠越好……” 她說著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么的話,眼神飄忽著想要去屋子里為他準備些物什。 他要走了,可是她卻一直在回想剛剛絕境之中,他問她的那句話。 “怡兒。” 望樓站起來,拽住了她的背影。 “你愿意同我一起走嗎?我們可以去你的北境,或者去我的南疆,或者去哪里都好。” 她駐足不前,他從背后慢慢攬住了她的腰肢,把下巴擱在了她的頸窩。 奴才望樓已經向她辭行,再度站起來的人,只是望樓。 “怡兒,和我一起走吧,你不該在這里磋磨你的一生。你不是要依從他人渾渾噩噩的傀儡偶人,你該做你自己。” 他吐息在她耳邊,如情人間的絮語,字字句句向她描繪著她根本無法拒絕的圖景。 “我們去看你家鄉的萬里雪原,去看西北的戈壁蒼山,去東海,去南林,我帶你去看我長大的地方,那里有你從未嘗過的烈酒。 不要留在這里了,你不屬于這里,以后無論你想要去哪里,我都會陪著你。 不要為了別人留下來,不要為了禮法道德留下來。 跟我走吧。 我求你。 怡兒。” 端王把裴怡臉上的掙扎看得清清楚楚,他幾乎已經聽不見望樓還在說著什么蠱惑人心的話,只是他看到,裴怡緊緊閉上雙眼,長嘆了一口氣。 “不……不……” 他已經滿口鮮血,卻似覺察不到疼痛一般拼了命地咬破口內任何一處能咬到的軟rou,盡力去阻止他將要失去的所有一切。 他看到裴怡的唇瓣張了一下,說了一個字。 然后她走進了屋中,他看不見她了。 他只看見望樓掛著那抹讓他怒極恨極的嘲諷,宛若施恩般蹲在他面前,沖他搖了搖頭。 他看見望樓伸手過來,想要闔上他的眼簾。 他還看見望樓另一只手伸進衣襟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他怕極了,他怕極了就這樣無聲地死在這里,死在她要離開的這一天,死在永遠都無法贖罪的這一刻。 “望樓,走了。” 裴怡沒有什么要帶的東西,只是把房內的金銀首飾和方便帶上的換洗衣物打了個小包裹,就再無牽掛了。 也算唏噓,夫妻一場,王府多年,到頭來除了在宮中的星兒,她竟然沒什么好留戀。 望樓不動聲色地站起身,故意向前一步擋住了裴怡看向端王的視線。 “他……” 她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問,因為她看到了那顆狼牙就在端王手邊的地上。 “我們走吧,夜長夢多。” 望樓向她伸出了手,眼中滿是希冀和歡喜。 她卻并沒有牽住他。只是扯住了他的衣袖,拉著他出了門。 她很感激他的陪伴,也很期待這次徹底的逃亡。但是她也知道他期待的感情太濃太多,她還沒有想好。 端王努力移動麻木的頭顱,想要追望一眼她的背影。 但他最后看到的,是將院門關閉的望樓。 他一定清清楚楚地聽見了望樓最后對他說的那句話: “她是我的了。” 叁日后,蒙山谷底。 “嘶……” 魏懷恩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但什么都看不清。頭疼欲裂,她才要抬手確認傷勢,又后知后覺發現右手手腕脫了臼。 身上各處也都是腫脹的疼痛。 這是哪里來著? 她和蕭齊摔下了山崖,根據她聞到的草木泥土香,看來是前幾日的大雨讓山谷谷底土壤濕潤,救了她和蕭齊一命…… 蕭齊呢? 她用還算靈活的左手在身邊摸索著,先是摸到碎裂的馬車車壁,又摸到一塊大石。這塊石頭撞碎了馬車,把她和蕭齊摔在兩旁。 艱難繞過大石之后,她終于觸碰到了他的肩膀。 一摸,還有氣。 “蕭齊?醒醒,快醒醒。” 不知道他傷到哪里,她就不敢亂碰他的身體,只能輕輕拍打他的臉頰,趴在他耳邊小聲喚他醒來。 “懷恩?” 他不多時便有了回應,黑暗并不影響他的視力,所以他清清楚楚看見她喜極而泣的眼睛。 “你醒了!蕭齊你傷到哪里了?還能起來嗎?” “咳咳……” 他慢慢撐著地坐起身來,慢慢活動了身上各處,除了左腳腳腕在蹬開石頭時狠狠崴到,他比魏懷恩的情況好多了。 幫魏懷恩把手腕脫臼接上之后,他又確認了一遍她的傷勢。 “肋骨斷了一根,膝蓋已經腫起來了,但好在沒傷到骨頭……這里痛嗎?” 他修長的手指穿插進她的發絲,一點點確認她磕在了哪里。 “幸好,你晚上沒有用簪子用鳳釵……” 蕭齊小心地把魏懷恩攬在懷里,讓她依靠在他身前幫她把腫起的淤血慢慢散開,好不僥幸她只用了一根發帶束發。 “是啊,也幸好我沒有因為言官彈劾,就把馬車里你布置的那些軟墊錦團拆出去,要不然我們……” 他沒讓她把話說完,就托著她的后腦吻上了她的唇瓣。 劫后余生,大難不死,他們還活著,他怎能不慶幸,怎能不感激。 “沒有要不然,懷恩。” 他拽過來散落的錦被把她和他一起裹住,夜間寒涼,他們得先熬過這一夜。 “你本就不該和我一起跳下來,明白嗎?” 想起那時的情景,他話中盡是心有余悸的責怪。 “你怎么能這么不在乎自己?你明明已經安全了,十方他們很快就會過來保護你,為什么還要跳下來?” 他后怕地想要抱緊她,卻又顧忌著她的傷處,只能緊握住她的左手,一點一點幫她按揉著撞到的淤青。 魏懷恩沒有說話。 她應該因為這件事與他爭辯,告訴他,他的責怪和火氣根本不對。 她怎么可能看著他一個人墜下山崖,怎么可能眼看著他陷入險境而無動于衷? 但是,她沉默著,接下了他的責怪,接下了他的不贊同。 “抱歉。” 她突然的服軟讓蕭齊都愣了一下。他剛剛意識到自己對她的話有些重,正想要找補,她卻對他道了歉? “不,不要道歉。懷恩,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太怕了,我只怕你會和我…… 算了,不說了。十方他們大概很快就能找到我們,等到天亮,我就帶你往山上走。” 她靜靜靠在他懷里,一反常態地只是傾聽。 “睡一覺吧,懷恩,我們很快就能回去了。” 魏懷恩抬手摸了摸蕭齊的側臉,轉頭輕吻了一下他光潔的下巴。 抱歉,蕭齊。 不是為了隨你跳下來,是為了你本不該遭遇這一切。 只有陪你一起,才能稍稍減輕我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