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雨 第73節
“我是,你哪位???” “我是夏郁青的男朋友……” “余姐的閨女?青青?”齊秀英聲音激動起來。 夏郁青聲音發梗,“齊阿姨您好,是的,我是夏郁青。我mama叫余玉蘭……” “哎呀!總算聯系上了!青青,青青你現在在南城?念大學了是啊?現在還好嗎?” “我很好,我……”夏郁青深吸一口氣,聲音發顫,“我mama她現在……還好嗎?” 那邊驟然沉默下去。 眼淚無法控制地涌出來,夏郁青抬手捂嘴,抽了一下鼻子,啞聲問,“……她已經不在了是嗎?” “對不起啊青青,余姐她……過世好多年了。我們那時候一起打工,有個緬北的老板來招工,說不看學歷,工資還高,余姐就跟我們幾個工友一起過去了。我有個表妹也跟著去了,結果一去就沒了音信。家里派人過去找了大半年,才找到人。我表妹說,他們人一到緬北就被扣了護照和身份證,被安排搞詐騙,打黑工。余姐她跟兩個工友想辦法逃了出來,結果坐的那個面包車翻車,直接翻到懸崖下頭去了……” 齊秀英哽咽著說:“那個時候我找余姐借了三百塊錢,一直還沒還。我這兒還有幾張余姐的照片,青青你看你有沒有時間來廣城一趟,我把東西給你。你要是沒空,我就給你發個快遞……” “我過來見見您吧……” 齊秀英連說了三個“好”,“那你加我一個微信嘛,我的微信號就是我的手機號?!?/br> “好……齊阿姨謝謝您,我們微信上聊……” 電話掛斷時,夏郁青泣不成聲。 陸西陵從身后摟住她,她肩膀顫抖,手掌撐在洗手臺上,用力得指節泛白。 第二天一早,夏郁青去臺里辦離職手續。 沈老師很為昨天的事情愧疚,誠懇地挽留了幾句,見夏郁青去意已決,也就由她了。 臨時辭職,一般不可能立即辦離職手續,沈老師打了聲招呼,叫行政那邊幫忙特事特辦。 夏郁青辦完手續,交還了工牌,跟相熟的幾個同事打過招呼之后,提著東西將要走時,沈老師走過來,遞給她一張副主任簽了字的實習證明。 沈老師說:“我也就只能為你爭取到這個了。” 夏郁青接過,笑著道謝:“我知道您一定為我說了不少好話。如果問我這次實習最大的收獲是什么,我一定會說認識了您這樣一位好老師、好前輩。” 沈老師也笑了,“那微信上常聯系。你畢業以后,不管想去哪兒,我都有人脈能幫你介紹?!?/br> “那我一定要緊緊抱住您的大腿了!” 沈老師笑說:“中午還有事,不然得請你吃飯?!?/br> 夏郁青笑說:“那我下回請您?!?/br> 夏郁青沒了工牌,刷不了出門的門禁,她正準備叫坐靠門位置的同事幫忙刷一下時,李添走過來了。 “我送你下去?!崩钐碚f。 進了電梯,李添轉頭看她,“怎么突然辭職了?” 夏郁青笑說:“你失去了一個競爭對手還不高興?” 李添很是嚴肅,“我認真在問你。你是不是……”他猶豫一瞬,還是繼續說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沒法拒絕的事,比如……要是這種情況,你別忍氣吞聲,最好曝光出來。” 夏郁青立即意會,“沒有沒有,放心。確實主任對我施壓了,但不是你想的那種情況。” 李添點了點頭。 夏郁青一直覺得李添有時候太會來事,又有點小肚雞腸,但她沒想到,大是大非面前,李添還是有點血性的。 到了大門口,夏郁青對李添說:“加油。祝你早日轉正。” “你也加油。” 因不放心夏郁青,陸西陵下午很早就回家了。 夏郁青正躺在沙發上,臉上蓋著一個攤開的軟抄本。 她手邊還有好幾個本子,其中便有她剛來南城那會兒,隨身帶的那個深藍色硬殼本。 “睡著了?”陸西陵在沙發邊坐下。 “沒有。”夏郁青揭開本子,露出臉。 “這些是什么?”陸西陵指了指她手邊。 “都是日記?!?/br> “回宿舍拿回來的?” “嗯……原本,想要哪天找到我媽,送給她看。但現在……”她嘆氣聲,“不知道怎么處理。” 陸西陵說:“去廣城你mama生活過的地方逛逛,那時候你就會有答案了。” “你可以陪我去嗎?” “當然。我行程都安排好了?!?/br> 夏郁青偏頭看他,笑了一聲,“陸叔叔,如果沒有你的話,我該怎么辦?!?/br> 陸西陵再聽這稱呼,竟有些不習慣。 他伸手,按住她的額頭,很認真地說: “如果沒有我,你也會好好長大?!?/br> 野蠻生長。 一往無悔。 第45章 夏郁青是第一次坐飛機。 她還記得初來南城時,獨自一人搭乘高鐵時激動又忐忑的心情。 候機大廳穹頂高闊,玻璃幕墻透出外面湛藍的天空。 夏郁青一只手推著自己的行李箱,另一手被陸西陵牽在手中。 沿路打量各航司的值機柜臺,與無數行色匆匆的乘客擦肩而過。 夏郁青彎一彎手指。 “怎么了?”陸西陵側低頭看她。 “馬上要值機了,我應該注意些什么嗎?” “注意一直牽著我的手,別走丟了?!标懳髁晷φf。 值機、安檢、候機、登機……夏郁青任何時候不忘學習本能,將這一套流程牢牢記住。 升空后,從舷窗望出去,如在云端,她不顧陽光刺眼,趴著看了好久,拿手機拍下無數云海照片。 兩個小時后,落地廣城。 南方沿海的城市,夏天是另一種潮濕的炎熱,高大的南國植物,在烈日下蒸騰出濃郁的木腥氣。 兩人于酒店辦理入住之后,乘了一部車,前去拜訪齊秀英。 下了出租車,照著微信上的指示,在一家名叫“周記”的燒臘店門口等了片刻,便聽身后有人喚:“青青?” 夏郁青回頭,卻見巷子口站著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女人。 夏郁青急忙招手,“齊阿姨!” 齊秀英快步走了過來,站在夏郁青面前,托著她的手臂,細細打量,一時間眼含淚花,感嘆道:“像。真像?!?/br> 寒暄片刻,齊秀英領他們到家里去坐。 她家在沒有電梯的老居民樓,推開貼了無數小廣告的黑色鐵門進去,便是一段逼仄的樓梯,墻皮剝落,越靠近地面越是剝蝕得厲害,空氣里漚著一股淡淡的霉味。 夏郁青問:“阿姨,您是租的房子,還是自己的房子?” 齊秀英說:“我老公的房子。前幾年說要拆遷,結果傳著傳著沒影了?,F在政府沒錢,怕是拆不起了?!?/br> 到了四樓,齊秀英敲了敲門。 里頭傳出一道女孩的聲音,“來了!” “噠噠噠”的腳步聲靠近,門打開,探出個扎雙辮的小女孩,約莫七八歲的模樣。 “這我女兒,小淇。小淇,這是青青jiejie。” 女孩害羞一笑,露出豁口的門牙,“青青jiejie?!?/br> 夏郁青便趁機遞上一早備好的禮物,說是給小淇買的一點學習用品。 進屋以后,齊秀英關掉電風扇,打開空調和電視,倒上兩杯涼茶,讓小淇把餐桌上的課本收起來,等會兒再做作業。 小淇很乖,坐在一旁聽他們聊天,也不打岔。 齊秀英回屋,拿出一本相簿,從那里面翻出幾張稍稍泛黃的彩色照片,遞給夏郁青。 “這是在鞋廠門口拍的,我們四個都是住一個屋的。你mama是我們里面年紀最大的,那時候是三十……三十一吧,我那時候才二十二。今年我也三十一,跟余姐進廠那會兒一個年紀了?!饼R秀英感嘆,“余姐又漂亮,脾氣又好,對我們又照顧。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這么好的人了……” 夏郁青默默看著照片,想拿手指碰一碰,又怕沒塑封的照片,沾了汗會弄花。 “余姐那時候跟我們提到最多的就是你,說家里有個閨女,又聽話,成績又好,閨女就是她天天加夜班的念想。” “那她……為什么不聯系家里?!毕挠羟鄾]忍住問道。 “余姐說,她很想給家里打電話,又怕一聽到你的聲音,就忍不住要跑回去。家里窮,要待那山溝里,一輩子也就望到頭了?!?/br> “……您知道我mama走的時候,為什么沒跟家里打招呼嗎?”如果只是為了打工,余玉蘭不至于不告而別。 齊秀英這時候看了看坐在夏郁青身旁的陸西陵一眼,像是有點難以啟齒。 夏郁青說:“沒關系齊阿姨,他是我最信任的人?!?/br> 齊秀英這才說,“你是不是有個伯伯,還是叔叔?” “伯伯。” “你爸走了,你mama年輕守寡,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齊秀英不想將話挑得更明白了。 夏郁青只覺腦中熱血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