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雨 第60節
她一下笑出聲,“那再來一局?” 陸西陵卻施施然收回手,“一局定勝負。” 才不給她機會,讓她替蘇懷渠正名。 兩個人聊著天,玩著幼稚游戲,唯獨,忘記了點菜。 吃完飯,出發去商場看電影。 影城在七樓,門口便立著巨大的人形廣告牌,正是他們今晚要看的電影,一部名叫《雁門關》的武俠片。 夏郁青指一指從中間往左數第三個,那穿著一襲紅衣的女角色,說:“是我室友推薦的。她說這個演員是南城人。我們來支持一下你的老鄉!” 陸西陵瞥了一眼,覺得這女演員的名字有兩分眼熟,想了想,“她似乎是我高中校友。” “真的嗎!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 陸西陵告訴她,那時候這位女演員藝考第一名,上了北城電影學院,學校張貼過榮譽榜,所以他有點兒印象。 這樣一說,夏郁青好似更對其產生了天然的親切感,將他手臂一拉,催促他快點進去。 電影票也是夏郁青買的,她很堅持,說難得可以請他一次。 她去取票的時候,陸西陵去柜臺那兒買了大桶爆米花和可樂——小孩兒都喜歡這個。 約莫等了十分鐘,檢票入場。 周五八九點鐘的黃金時段,幾乎滿座,但夏郁青早早訂票,搶得兩個最佳觀影位置。 坐下之后,她卸下小包,放在腿上,又從包里拿出手機,特別遵守規則地,提前就將手機設置為了靜音。 不知為什么,陸西陵十分喜愛她身上守序的這一面。 她好像做任何事情都在盡力朝著世俗所要求的道德的緯度靠近,卻不顯得虛偽或死板,更不會拿她自省的這套標準去要求別人。 陸西陵將爆米花桶遞給她,她拈一個送進嘴里,而后說道,“其實,我來南城之后才第一次進電影院看電影,以前只看過高中學校組織的露天電影。” 陸西陵朝著她的位置稍稍傾身,“第一次跟誰看的?” “室友。怎么買票和二維碼取票,都是她們教我的。” 這時候有一對情侶走了過來,要進他們里面的空位,陸西陵往旁側了側,夏郁青抱著爆米花桶,踮腳往回縮。 沒聊多久,影廳燈光熄滅,電影開場。 開頭便是大漠孤煙的壯觀景象,一群人相聚于塞外客棧,爆發矛盾,一場酣暢淋漓的打戲。 陸西陵沒怎么看銀幕,手臂撐著扶手,基本只在看夏郁青,和她看書一樣,她看電影也同樣入戲,跟著劇中角色不停轉換心情,看到緊張處,更是不自覺地抓緊了他的手臂。 等到節奏松緩處,她才舒一口氣,記起爆米花的存在,抓幾粒送進嘴里。 她一手拿起可樂,一手將爆米花桶往他面前遞了遞,示意他也吃。 陸西陵搖搖頭。 夏郁放下可樂杯,仍將爆米花桶放在腿上,伸手拈了一顆。 手腕被一把攥住。 黑暗里,陸西陵低下頭,一口咬住了她手指間的那顆爆米花。 好似無數紛亂電流,帶著一種燙而微刺的感覺,涌上面頰。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就像上次,他也是這樣吃掉她手指間的巧克力。 下意識想抽回手,陸西陵卻用力攥得更緊。他溫熱手指順腕骨往下,扣住了她的手指,不許叫她掙開的架勢。 她心跳驟然失衡,像裝著玻璃彈珠的鐵盒被人打翻。 不敢轉頭,只敢偷偷朝旁邊瞥去一眼。 陸西陵并不在看她,放松斜靠的姿勢,正看著銀幕。 自此,她再也無法平靜。 出發前,她偷偷找程秋荻討教,第一次跟男朋友出來看電影,有什么注意事項嗎? 程秋荻說,電影院是初次接吻的高發場景,最好做好心理準備,程秋荻還貼心塞給她一條草莓味的漱口水,叫她去電影院之前可以用掉。 而她此刻才想起來漱口水的存在。 好在,好在陸西陵似乎只打算這樣握著她的手。 電影播放過半,劇情重新拉回夏郁青的注意力,因為那陸西陵的高中校友飾演的紅衣女子死了,尸體被人綁在胡楊樹下,許久才被一個少年發現。 陸西陵隱約聽見一聲哽咽。 急忙轉頭一看,夏郁青正拿空著的那只手擦眼睛,似是傷心得不得了。 他哭笑不得地松了手,掏出紙巾,拿出一張遞給她。 “謝謝。”她小聲說,拿紙巾擦了眼淚,片刻,又幾分局促地看了他一眼。 陸西陵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小時候的陸笙是個大哭包,經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紙巾,擦了眼淚又擤鼻涕。 她似乎為難極了,他輕聲笑說:“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當聽不見。” 她這才窘然地別過臉去。 四十五分鐘后,電影播完,大燈驟然亮起,立即有人起身退場,夏郁青坐著沒動,“我想聽完片尾曲。” 陸西陵毫無異議地點點頭,轉頭看她,她鼻頭泛紅。 他笑說:“有那么難受嗎?” “因為你說那是你校友,我好像先入為主地共情了她的角色。”夏郁青轉頭看他,有幾分不好意思,“……我好像太容易被文藝作品觸動了。” “也沒什么不好。”陸西陵說。現實生活中,她卻是個不怎么會哭的女孩。 等到片尾曲結束,夏郁青收拾東西準備離場。 看著滿場其他人扔下的沒吃完的爆米花和可樂,她抱著自己同樣沒吃完的,一時間為難極了。 陸西陵打量她片刻,隨即明白她為難的原因——有限的幾次一同吃飯,陸西陵觀察過,夏郁青有空盤的習慣。 他伸手,將她懷里的爆米花桶接了過來,替她抱著,另只手將她的手一挽,說,“走吧。” 夏郁青只覺心里似有溫暖潮水浸過。 外婆去世,她剛到伯父家那一年暑假,一直吃不飽飯。那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本來多少東西吃下去都填不滿,何況一頓統共就那點米。家里偶爾有rou,上桌沒一會兒就會被大伯和堂哥搶得一干二凈。后來她幫著做飯,會趁人不注意先偷吃一部分;開學以后吃食堂,倒不至于再餓著。 但不要浪費糧食,似乎是被那段并不算長的饑餓記憶,塑造出來的本能。 到了車上,夏郁青接回了那桶爆米花,有一下沒一下地繼續吃著。 車駛上地面,她看著窗外街景,在心里復盤行駛的路線,意識到,不是往學校方向開的。 陸西陵要帶她去他家嗎? 她咀嚼的動作停頓一瞬,驟然有些緊張,但沒多問。 經過這一年半的相處,陸西陵是什么人品,她非常清楚。 陸西陵這時看了她一眼,“還剩多少?” “不多了。” “趕緊吃完吧,放久就潮了。” “那你幫我吃。”她遞過去。 “不。”陸西陵嚴詞拒絕。 “幫幫我嘛。” “……不。”陸西陵不承認自己為這近乎撒嬌的語氣有一刻動搖。 “好吧。”夏郁青嘆了聲氣。 車子開進了那高層公寓小區,再一路駛入地下車庫。 夏郁青也趕在停車之前,吃完了爆米花。 她按出安全帶,拿著包和捏扁的紙桶,跟在陸西陵身后,沿路經過一個垃圾桶,將紙桶投了進去。 兩人走進電梯。 和陸西陵并肩的時候,夏郁青意識到,自己匆忙吃完爆米花,是一個錯誤。 如果這時候還抱著它的話,至少她不會這樣緊張。 明明已是第三次來,卻一次比一次更緊張。 廂轎里十分寂靜,陸西陵一直沒作聲。 她有點受不了這個氛圍,便說:“……電影還蠻好看的。” “嗯。”陸西陵應得心不在焉。 她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繼續該說什么,也就住了聲。 而沒想到,陸西陵卻又接上了這似乎已經結束的話題:“你喜歡這題材?” 她晃神了一下,“和題材無關,喜歡故事本身。 電梯抵達。 光潔地面映照頭頂淺白燈光,他們的腳步聲在安靜的空間里,似有回響。 陸西陵停在門口,按指紋解了鎖,打開了門,一手掌住,叫她先進。 她走進去,記起上回來,陸西陵是按門邊的開關開的燈,也就借門外的光,伸手探過去。 “砰”的輕響。 門關上了,那半扇光也隨即消失。 她按在開關上,正要撳下去的手被握住, 溫熱的,用力的觸感。 黑暗使得嗅覺和觸覺的感知成倍放大,他站在她身后,微冷的氣息里,混進一些玉米和蜂蜜的甜香。 捉著她的手垂落下去,摟住了她的腰,指引她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