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壹
今日本是小暑節(jié)氣,天氣悶熱,直到傍晚時分,才有微風漸涼。 藤原僑一正率部在一條據(jù)報告說有抗日分子的街道勘查,這里昨日剛遭了空襲,遍地廢墟狼藉。勘察完畢后他還要趕緊前往虹橋機場迎接并保護來滬參加與汪政府聯(lián)合大會的酒井中將。 藤原不經意間抬頭望向天際,漫天晚霞,滿目秾華,灼灼似火,殘陽如血。 這絢麗到妖異的景象令藤原僑一感到很不舒服,他扭過頭去不再看,由于在附近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他正要準備集結部隊,卻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嗓音。 僑一。 藤原僑一驀然回首,驚訝地看到木茜就這么映著漫天霞光站在那里,她的兩邊是殘垣廢墟,身后是紫陌殘陽,她穿著他親手做的水綠色桃紋錦緞旗袍,笑得十分燦爛。 時光放佛一下子靜止,藤原僑一仿佛又看回到了他們初相識的時候,那時,她笑得就是這么璀璨純粹、開心明媚。 但藤原心中飛快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對她低聲喊道:“你來這兒干什么?快回家,我晚上忙完就回去。” 木茜依然笑著并不答話,而是款款向他走近,“你還記得嗎,我們相遇的那天,是個深秋,上海下著雨。” 她今日隆裝盛飾了一番,水綠色的旗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腰身,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像是支春日綻放枝頭的桃花,嬌艷明媚,楚楚動人。 藤原似乎已猜出了木茜的意圖,他強自鎮(zhèn)定地想向她走過去將她安撫住。 木茜卻突然從手提包中掏出手槍,對準了他。 藤原一時愣住在原地,但見這架勢,他的部下立刻紛紛端起槍,一起瞄準了木茜。 藤原的心登時大亂,他立刻吩咐道:都把槍放下—— 木茜,你別亂來,就站在那兒,聽話,不要動—— 但木茜沒有絲毫退讓,她仍然舉著槍,甚至拉開了保險,朝藤原僑一走過去。 砰——,一聲凄厲的槍響刺破了寂靜的斜陽。 木茜的身體猶如一片枯蝶,顫巍巍地飄落了下去。 藤原僑一大叫著,叁步并作兩步將她抱在懷里,她的血汩汩流出,將水綠色的旗袍濕透,覆蓋在桃花紋樣上,似是綻開一朵極鮮艷妖冶的桃花,將慘烈淹沒殆盡。 木茜躺在藤原僑一懷里望著天邊如火殘陽,戚戚然笑著,而后微微閉上了眼睛,嘴角猶笑著:“花要落了,夢該醒了......” 藤原僑一淚流滿面,緊緊握住她的手,他知道,這一次他真的要失去她了,他的光還是要滅了。 遠遠看去,只當是夕陽下,一個男子抱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在并著肩在看這熔金落日。 一旁的宇德弘治吹著冒煙的手槍帶領一干人走過來,“藤原君,根據(jù)特高課情報,這個女人依然是抗日分子,潛伏在你身邊獲取情報,我受上級指令,將她就地處決?!?/br> 藤原僑一此刻根本什么都聽不進去,他腦袋嗡嗡響著,只覺得眼前的世界都變了形狀,變得是那么滑稽可笑。 見藤原僑一似什么都未聽到一般仍然不為所動,宇德弘治氣得直接揪著領子將人一把拽起來:“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鬼樣子!還有半點兒帝國軍人的氣概么?” 宇德弘治從未見過這樣的藤原僑一,灰敗頹唐、落魄潦倒,目光空洞無物活似一具行尸走rou,他湊近藤原咬著牙恨鐵不成鋼道:“當初我剛到上海不是你教育我讓我好好干?怎么如今自己倒混成了這幅模樣?” 藤原僑一迷惘地看著宇德弘治,突然間就大笑出了聲。 是啊,宇德弘治成了當年的藤原僑一。 這世間,還有千千萬萬的宇德弘治,前仆后繼,至死不休,繼續(xù)這場錯誤的荒謬的慘痛的戰(zhàn)爭。 而他藤原僑一,決定不再與這群瘋子為伍。 藤原僑一猛然間掙脫開宇德弘治,俯身撿起木茜掉落的那把手槍,拉開保險,對準自己的太陽xue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可惜,是空彈。 然而宇德弘治沒有再給他機會,他手中的槍立刻就被打掉。 “真是瘋了?!庇畹潞胫伟蛋抵淞R了一句,將狂笑不止的藤原僑一給壓了回去。 一輛輛軍車呼嘯而過,整條小巷卻仍然回蕩著藤原凄厲而悲涼的狂笑。 叁個月后,深秋的上海碼頭,下著雨。 不過凌晨時分,已經有形形色色的日軍開始忙碌。 一色鴨蛋青的海與天,一片涳濛只浮著遠處一列小島的駝峰剪影,天上影影綽綽的烏云灑著淚珠,突然一道淡紫色的閃電劈開混沌的鴨蛋殼似的深青色,半晌,一陣震耳的雷聲才滾了過來。 雨下得更大了,一片沙沙聲,簡直像是從地里往上漲起來。 一艘運送新兵的輪船剛抵港,一隊隊的年輕人從船上昂首走下來,在口號聲中列隊前進。 角落里一處簡陋的氈蓬下,一個雙手雙腳帶著鐐銬的男人面無表情的望著眼前的一切。當看到面前走過的一張張年輕面孔時,他微不可見的咧了咧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眼神中卻充滿了悲哀。 上海還是這么濕冷,這種綿軟的冷就像千百只蠕蟲,雖不鋒利,卻能無孔不入占據(jù)每一處身心。 藤原的手伸向左兜,因為手指被凍僵了,摸了半天才費力掏出一支煙來放進嘴里。 卻發(fā)現(xiàn)再沒有火來點煙。 此時一個身披黑色雨衣帶兜帽的人坐到了他左邊,掏出火機來。 藤原就著他的手點著了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煙圈來,幽幽望著海上遠處迷蒙的一點,“是他讓你來的吧?” 那人似是不知該如何開口,猶豫了一瞬,點頭道:“少爺,老爺讓我來送你上路?!?/br> 藤原似乎早猜到了,他唇邊浮現(xiàn)出一抹嘲諷的笑,“他還真是煞費苦心,讓你從日本過來?!?/br> 上次木茜身死那日,他未按時抵達機場迎接酒井中將,有人埋伏途中導致酒井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最后玉碎身亡。他遭到了起訴,上了軍事法庭,連帶著將他之前的一切肆意妄為的罪行全部揭露,最后不出意料,他被定為罪犯,要遣送回國。 而他的父親,又怎會允許他這樣的兒子回去侮辱他偉大的家族呢? 藤原又深吸了口煙,閉上眼睛,回憶起他在上海與她的點點滴滴,還好,他沒有白來一遭,再睜開眼,他似乎回到了那年深秋的上海...... 是的,木茜,我們相遇那天,是個深秋,上海下著雨...... 和今天一樣呢。 他扔掉煙,大笑起來,輕吟起一首年輕時學過的詩: “In a field by the river my love and I did stand; And on my leaning shoulder she laid her snowwhite hand. She bid me take life easy, as the grass grows on the weirs; But I ; young and foolish, and now am full of tears. [; Butler s, ?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 in The Wanderings of Oisin and Other Poems, 1889.]” (我的愛人曾和我站在河邊的田野上, 在我傾靠的肩上她按下雪白的手。 她讓我簡單地去生活,就像堰上長出青草, 但那時我年少愚笨,而如今滿眼淚水。 —— 葉芝 ?經柳園而下? ) “伊東叔,我死后,把我扔海里吧,我哪也不想去,想自由自在的。” 伊東垂下眼不答,似乎有些為難。 “這是我最后的心愿?!碧僭醢蟮耐翓|。 透過藤原無比懇切的眼神,伊東一瞬間仿佛看到了還是孩童的他,在陽光下歡快地笑著跑著,他也算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怎么如今,竟成了如今的局面。 伊東鼻子一酸,點了下頭。 “謝謝你?!碧僭臐M意足的笑了。 他接過伊東手里的膠囊,像是吃小時候的糖豆般拋入口中。 這是毒藥,亦是他的解藥。 以前,他一直希望可以不再見到這些人,不再過這種沒完沒了的殺戮日子。 他想得到喘息,成為另一個自己。 不幸的是,他在這些事上從來都事與愿違。 而如今,他終于可以解脫了。 只是遺憾,終究還是沒能帶她去看一看京都的櫻花。 遠方渡船的汽笛聲響了,碼頭的人越來越多,天光漸漸放亮,天空東方一顆明滅的孤星被云層隱去,不見了。 —完— P.S. 謝謝追到這里的小可愛們,小白第一次發(fā)文真的很感謝你們的一路支持,祝你們今后一夜暴富、事事順利。 這篇文的題材本來就很小眾,又因為獨特的歷史背景很容易引起非議,但是一直以來我就很想嘗試著以另一種視角來重新看這段慘痛歷史,或許我們會得到更加深層次的思考,例如在這場戰(zhàn)爭中,像藤原僑一這樣的青年或許并不是天生的殺人機器,他們更像是時代的殉難者,他們犧牲了自己的青春、愛情、家庭、友誼甚至是生命,只為了滿足當時幾個瘋子的臆想。只是一次選擇,卻決定了他們終將走上一條沒有退路的死胡同。而我們,大多時候只被最明顯的符號所迷惑,在很多人眼里,他或許就只是一個簡單的殘忍的符號。但是在絕對的歷史環(huán)境下,每個人都在歷史的洪流里被席卷,他們那一代注定無法主導自己的命運。如果他恰好不是日本人,那么他的故事,或許會是榮耀的一篇。所以,二戰(zhàn)的教訓必須記取,歷史的覆轍不能重蹈。我們應當珍惜當下的和平,更加警惕日本軍國主義“借機還魂”的苗頭,堅定維護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勝利成果。 另外,由于角度、思維方式等原因,不管怎樣的文字,怎樣的觀點都會有人不理解、反對,我只想說,如果我們的觀點不一樣,請記得還有一個詞叫“求同存異”,我的文字不值得浪費你寶貴時間,禮貌退出,去PO站別的文章找快樂才是正解。本來我在這個網站發(fā)文也是喜歡它對文章的敏感字詞很寬容,來放飛自我的,本篇寫出也純屬興趣不會收費盈利,只希望大家在此相聚一場看得開心,所以如果有人來我文章下面亂叫甚至惡語相向,我會毫無保留還擊,cao作包括但不限于刪評、懟人等等等。 最后,很想給大家分享以冬的一首歌?無人詩?,希望每位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都能“別害怕,別低下你的魂魄” : 仿佛一片孤云迎擊悍雷 心底事應聲而碎 淹沒于千萬秒人言可畏 每句都輕微 都惡行累累 你和夕陽一并馱上馬背 在這親疏世情中履冰臨危 胸口長詩 眼中溫淚 是獨屬自己的百轉千回 最后你那首情歌 也許會慢慢干涸 還要被熙熙攘攘的庸人眾人點評苛責 你寫出凌冽暗夜心血焚燒的顏色 我要你別后退 別同他們講和 從生到死走了一身昏黑 糊涂清醒兩瓣灰 心跳聲被茫茫人海灌醉 還能聽到從前嗎?敏感豐沛 穿行朔漠去尋一滴青翠 在夢的斷崖邊快活地隕墜 甜若新月 苦似薔薇 情緒滿得溢出滔天猛鬼 最后你那首情歌 也許會慢慢干涸 還要被熙熙攘攘的庸人眾人點評苛責 你寫出凌冽暗夜心血焚燒的顏色 我要你別后退 別同他們講和 他們模仿你筆墨 紙頁上拼湊因果 卻不知你棧山航海柔婉尖利命都敢舍 寫干墨水淚水逝水后痛快地瘋魔 我要你別害怕 別低下你的魂魄 回頭看字里行間皚皚雪坡 你攀越過 就幸福過 終 咱們有緣,江湖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