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可這，大恩大德……”王二兩道粗眉緊皺，口中碎念，“不知仙家怎么稱呼，從哪家宗門，有什么供養(yǎng)處沒有，我也好日日去供些香火……”

    香火？談風(fēng)月眉尾一揚(yáng)，突地想起了某個常念叨自己無人記掛，都不曾有人給他供過東西的陰魂，便道：“那紅嶺城外西北方五十里，有一溪貝村，你可知道？”

    王二忙道：“知道，知道?！?/br>
    談風(fēng)月道：“那溪貝村近處有一九凌天尊殿，已經(jīng)破敗了，若你有心，得空便去那兒上柱香吧。”

    既用了同一個名姓，說不定能糊弄過陰差天使，將這香火錯撥給那陰魂呢。

    溪貝村？秦念久眉尾亦是一揚(yáng)，突地記起了那塊貌似還有他“陳家”的田地。他借了陳溫瑜的rou身還魂，理當(dāng)替他盡一些未了的責(zé)任，陳家已滅，這老祖宗留下來的田產(chǎn)若是也荒了，怕是不妥，這夫妻二人一人擅耕種，一人有力氣，為人亦正派，交予他們應(yīng)該也是好的，左右那溪貝村經(jīng)他們之手，已成了片清凈地，便道：“那溪貝村……咳，先前遭了場劫難，如今已成空村了，我們家在那片還有幾塊田地，若是你愿意的話，可攜嫂子過去，是外租是自用均可，全權(quán)交由你們二人打理?！?/br>
    這已不外乎是天上掉餡餅了，王二卻沒露喜色，只憂心忡忡地小心問他，“那公子你……？”

    秦念久怕自己樣子扮得不像，微把頭垂了下去，沉聲道：“家已破，人已亡，再留在此地不過徒增傷心。這位仙家說我大難不死，應(yīng)是有些靈根在的，我想……倒不如修道去罷了，興許也是天意?！?/br>
    說著，他藏在袖中的手指一捻，使了個“五鬼運(yùn)財(cái)”，將鎖于陳府柜內(nèi)的數(shù)張地契挪了過來，遞予王二。

    見他想得明白，不是要尋短見的意思，王二放下了心來，也沒推拒，爽快地接過了那一沓疊厚的薄紙，拍著胸/脯保證道：“陳公子放心，我們是過去借地的、守地的，無論是外租還是自用，除開自己家填飽肚子的，余下都替你妥善存著，待你日后——”

    “不用不用，”他一陰魂，哪來的日后，秦念久忙擺手，又怕王二不依，只好揀些正派的路子來說，“除開你們自家吃穿用度，若有閑出來的，就拿去建幾間學(xué)堂，若還有閑出來的，就補(bǔ)一些給窮苦人家，若再有閑出來的……便去修繕修繕溪貝村外那間破殿吧?！?/br>
    如此，他假借天尊名諱的恩情也能將就一報(bào)了。

    又忙掩面裝沉痛狀，提起了陳府，“陳府大宅……還勞官府暫先將其封置起來，也好……留個念想。”

    王二還想再說，余光卻見談風(fēng)月微微頷了首。仙家都覺得這樣好，他也只能應(yīng)了，“好，好?！?/br>
    待王二送菩薩似地將他們給恭送了出門，又一路恭送出了城，都恭送到城外望亭了，秦念久才口干舌燥地終于把他給勸了回去，太陽也已落了西山。

    看著王二一步三回頭地漸漸走遠(yuǎn)了，秦念久將黑傘一撇，一屁股坐在了望亭里，撩起面紗拿手掌替自己扇風(fēng)，只覺得離開了玉煙宗人所在的地界，連空氣都變得清新許多。

    他稍緩了緩，再開口說話時連嗓子都有些啞了，“我還道那話本子里寫的老好人都是假的呢。怎么說，老談，助人為樂的感覺怎么樣，還不賴？”

    談風(fēng)月還沒來及搭話，那三九就“啪”地從那符紙中滾了出來，跳起來指著秦念久的鼻子道：“哈！我就知道方才你是裝的！你分明是鬼！根本不是那什么陳家公子！”

    王二舌頭不長，嘴巴不大，回家卻是什么事都要說與游氏聽的，三九被困在王家內(nèi)外，不想聽也全都聽見了，自然知道那陳公子不是這般……呃，放/蕩粗俗的樣子。他將頭一扭，又說談風(fēng)月，“仙君你為何不收了他？！”

    瞧這義正言辭的小模樣。秦念久仗著他是自己的鬼侍童子，上手去捏他的臉，“還問為什么，當(dāng)然是因?yàn)槲覀兌藢?shí)為一丘之貉，自然狼狽為jian、沆瀣一氣啦！”

    三九雖聽不大懂他說的那幾個四字詞語，但連蒙帶猜地也知道了個大概意思，他掙不開秦念久的手，只能拿眼睛在他們二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又仔細(xì)再轉(zhuǎn)了一圈，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卻見談風(fēng)月不輕不重地拍了一記秦念久的后腦，便立馬狗腿地道：“我不信！我仙君怎會不是好人！”

    ……瞧這見風(fēng)使舵的小模樣。秦念久又好氣又好笑地拿另一只手也捏上了他的臉頰，把他的尖臉抻成了一張圓餅，“那就是因?yàn)槟阆删呛萌?，你鬼君我也是好人，我們之所以結(jié)伴而行，是因?yàn)樗绮讲浑x地死粘著我，生怕我跑了——”

    話還沒說完，就見談風(fēng)月轉(zhuǎn)身離開了望亭。

    秦念久：“……”

    被抻著臉的三九：“里騙人……”

    這是，就這么撒手人寰——啊不是，就這么撒手走了？

    又聽談風(fēng)月那冷冷的話音被輕風(fēng)送了回來，“日落了，去取新衣。”

    第二十九章

    談風(fēng)月走了，秦念久也松開了手，小鬼的尖臉啪聲回彈，忿忿地揉著臉蛋，看這鬼君展袖一招，不知從哪變來了筆墨紙硯，又將身一扭，以一個極其懶散怪異的姿勢癩在了亭凳上，提筆揮毫。

    三九識不得幾個字，卻還是探頭探腦地湊近了去看，還問：“你在寫些什么？寫信？”

    筆墨紙硯哪來的，當(dāng)然是從陳府里運(yùn)出來的。秦念久嗯啊地應(yīng)了，又道：“寫給我鬼差弟兄的，可憐他獨(dú)自待在一個鬼地方，原還有我陪他談天解悶，現(xiàn)我走了，怕他寂寥，所以就給他寫點(diǎn)東西下去，好讓他掛念掛念還有我這么個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