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夢不長。

    在又過去了幾百年的光陰之后，造物者再一次出現(xiàn)在這顆星球。

    “我一開始沒有察覺, 祂從海里偷偷地來，祂害怕我！”巫馬陽咬牙切齒地說起本該站在自己一邊的海王是如何聽信了造物者的讒言, 將自己視作毀滅世界的惡魔。

    與造物者聯(lián)手, 將巫馬陽花費(fèi)無數(shù)心力才取得的一切悉數(shù)打落。

    他們推倒了矗立在這顆星球上的巨木。

    巫馬陽本該被處死，但是......

    “他那個時候也還是個很心軟的家伙。”

    海王悄悄地留了巫馬陽的性命，把他和所剩不多的蘑菇精們一起，冰封在北極的地底。

    故事說完了。

    老蘑頭眼里的殺意也快要壓制不住：“所以說我得謝謝你，替我殺了那家伙, 雖然他的力量正在逐漸衰弱，但是我已經(jīng)等不及了。”

    他曾經(jīng)殺死過造物者，因此, 并不覺得造物者們對自己有什么威脅。

    反而是海王, 只要他一日不死, 那自己就一日沒法從冰川底下出去。

    甚至連根莖都不能輕易探出, 也無法涉足海洋。

    只能在經(jīng)歷了幾萬年的等待過后, 將一部分菌絲藏在冰塊里，被鮮少會來北地的鮫人帶回去。

    “運(yùn)氣到底還是站在我這一邊。”巫馬陽獰笑著，布滿整個洞窟的觸手又開始蠕動起來，燕遙知能清楚地感覺到纏繞在自己雙臂上的觸手忽然加大了力氣，就像是要將他的雙臂碾碎一樣。

    一直以來都以捕食者的身份存在著，并且苦苦壓制饑餓感的燕遙知頭一次在其他生物眼里看見了針對自己的食欲。

    他果然也不能算是人了。

    嘴上說得再好聽，把自己描述得再正義，也掩蓋不了巫馬陽曾經(jīng)毀滅了一個文明種族的事實(shí)。

    在巫馬陽的故事里，他從未說到過是如何處理那些死者的尸體，將他們化作可以供自己寄生的白骨。

    但因為某些不能言說的默契，燕遙知大概能猜到，那些尸體，是被他吃掉了。

    “還有一個問題。”他迎著巫馬陽那雙普普通通，險惡異常的眼睛說，“造物者是什么模樣，你所說的接近原初，是否就是生命形態(tài)接近了造物者？”

    巫馬陽用格外細(xì)長的舌頭舔舐嘴唇周邊：“一群生著鱗片的爬蟲而已。”

    他的胸口忽然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隙，慘白的rou朝外翻卷，露出一jsg張正不斷流涎的巨口，一圈一圈，研磨機(jī)一樣的利齒伸了出來。

    燕遙知明白不能再等了，真被丟進(jìn)這老怪物的肚子了，自己可沒大圣的本事，搞不好要死在里頭。

    “你現(xiàn)在看上去也很像一條爬蟲。”

    被束縛在觸手里的利爪瞬間暴長，幽幽黑綠的尖爪從觸手的表皮底下戳了出來。

    巫馬陽感受到巨大的疼痛，他不禁哀嚎一聲。

    原本束縛著燕遙知的那兩條觸手在他的痛呼中炸裂開來，乳白的表皮轉(zhuǎn)瞬便被染得漆黑，在毒素的侵蝕作用下，化成一灘冒著白煙的污水。

    燕遙知甩掉手臂上沾的污水，他重重摔在地上，把堅硬的石窟砸出一個碎裂的凹陷，他很快爬起來，抬腳便將抽到自己身側(cè)的一根觸手踹開。

    他的雙腳也已經(jīng)變得像是野獸一樣，指頭拉長，更適合抓緊地面，指甲同樣變得像是尖刺一樣，黑漆漆的，里頭灌滿了尸毒。

    燕遙知的脫困就發(fā)生在眨眼之間，十分輕松。

    反觀勝券在握的巫馬陽，觸手環(huán)繞在他身周，卻因為毒液的腐蝕痛得打卷，喪失了理智一樣地胡亂揮舞。

    “怎么可能！”他眼里瞪出了血絲，“你與海王一戰(zhàn)，不應(yīng)該恢復(fù)得這么快才對！”

    燕遙知靈活地在他的觸手群眾穿梭跳躍，距離人形的本體越來越近，一改他先前病氣懨懨，沒精打采的模樣。

    他不客氣地用腳抓著巫馬陽的觸手，每躥一下都在上頭留下個漆黑的印子：“大概是因為我吃了他的一部分吧。”

    就連剛剛被折斷的手骨也在充沛生機(jī)的作用下瞬間愈合。

    觸手迎頭砸下。

    燕遙知聽見巫馬陽凄厲的吼聲。

    海王救了他一次，放了他一次，他到最后想的卻是趁著海王虛弱將其殺害。

    可海王真的死了，巫馬陽卻表現(xiàn)出一種和憤怒交雜在一起的悲傷崩潰。

    尤其是，當(dāng)他聽見燕遙知說吃了海王的時候。

    燕遙知把雙手扎進(jìn)朝著自己拍下的觸手里頭，以蠻力將其完全割開來，此時他的爪子已經(jīng)長得有他身高的一半那么長，而他的身體也為了適應(yīng)攻擊姿態(tài)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看起來更像個瘦長的畸形野獸。

    只有那張臉依舊是他原本的模樣，像極了舊世界的神話里，那一個個人首獸身的神明。

    燕遙知以同樣的嘶吼聲回應(yīng)巫馬陽已然扭曲的種種情緒，巨大的犬齒閃著森然的寒光。

    “你！”洞窟震得更加劇烈了。

    巫馬陽雙瞳充血，瞳孔縮成一條漆黑的豎縫，立在猩紅的眼眶中：“死！！！”

    埋藏在地下，還裹著一層冰殼的觸手將整個地面都掀翻，燕遙知沒來得及細(xì)看，便遵循本能地?fù)]著爪子削過去。

    一片耀眼的火花之后炸起乳白的血漿。

    飛散的鱗片上沾著漆黑的毒。

    巫馬陽的身形再次拔高，用那些生著蛇鱗的觸手扭斷了沾染尸毒的乳白色觸手，他胸口那個生滿利齒的大嘴滴落同樣具有腐蝕效果的黏液：“我要吃了你！”

    燕遙知眼神依舊冷漠，他發(fā)現(xiàn)長著蛇鱗的觸手比原本的那些更加堅固，動作也快上無數(shù)倍，雖然能看清楚運(yùn)動的軌跡，自己的身體反應(yīng)速度卻來不及跟上。

    裹著鱗甲的觸手幾次險而又險地從距離他只有幾厘米的地方抽過去。

    此時他手上過長的利爪反而成為躲閃時的累贅。

    燕遙知舉起雙手，迎著抽過來的觸手砸下去，將十只的指甲生生砸斷。

    因為這個動作，他沒能躲閃掉觸手的下一次攻擊，蛇尾一樣的觸手將他整個人抽飛了出去，砸在半透明的洞壁上，掀起一陣煙塵。

    第57章 吃撐的第五十七天

    燕遙知揮開朝自己聚攏過來的蘑菇精們, 剛剛被抽的那一下力道太狠，他十指指甲齊根而斷，指尖淌出了漆黑的血，落到地上滋啦滋啦地響。

    他的麻布長袍被刮扯得基本已經(jīng)變成了布條, 腰上的蛇鱗在挨了剛剛那一下之后不但沒有絲毫破損, 反而寒光閃爍，森冷而詭異。

    踉蹌起身, 燕遙知干脆將袍子完全扯掉, 指尖的血隨著抬手的姿勢逆流到手腕，燕遙知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 自己手臂的外側(cè)也生出了淡青色的蛇鱗來。

    是在與巫馬陽的戰(zhàn)斗中新長出來的。

    像是鎧甲一樣覆蓋在他的關(guān)節(jié)處，極其輕便, 對他的行動沒有半點(diǎn)影響。

    洞窟依舊震個不停，塵煙彌漫, 飛旋的蛾子在撞墻時就已經(jīng)死光, 整個洞窟動蕩又漆黑，在僵尸的眼中，巫馬陽的生機(jī)被分切成粗狂的線條。

    生著蛇鱗的巨大觸手無比精準(zhǔn)地朝著燕遙知襲來。

    他抬起雙臂交叉格擋，鱗甲與鱗甲碰出刺耳的聲響，飛濺的火花映出燕遙知愈發(fā)猩紅的瞳孔, 蛇鱗的紋路從耳根處蔓延上來，停在他的眼角。

    這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異變沒有將他的面容也進(jìn)一步朝著蛇類扭曲，可他確實(shí)能感覺到自己應(yīng)付起巫馬陽的觸手來變得更輕松了, 原先這觸手的力道還能把他抽飛出去, 可現(xiàn)在只要他的雙腳抓緊了地面, 就能輕松地與觸手的巨力相抗衡。

    但同時, 他也能感知到自己原本已經(jīng)吃飽了的肚皮飛速地癟了下來, 從海王那里取來的生機(jī)正在迅速地被消耗著。

    “你竟然還站得起來？”巫馬陽的觸手擊穿了他腦袋上方的地層，陽光照射進(jìn)來，他看清楚了在自己的觸手之間不停跳躍著的渺小人影。

    蒼白的皮膚上裹了淡青如玉的鱗甲，燕遙知眼前被陽光一閃，他下意識地躲進(jìn)了陰影里，巫馬陽瞇著雙眼，開始揮動觸手把燕遙知往陽光底下驅(qū)趕。

    “我說你怎么敢在已經(jīng)打過一場之后還敢來找我，你已經(jīng)見過祂了吧！你跟祂交換了什么條件，祂是怎么改造你的？”

    偽裝成長發(fā)的菌絲瞬間從巫馬陽的頭皮上脫落，一顆巨大的光頭沖了出來，脖頸不斷拔長，搖搖晃晃地頂著那顆腦袋，沖到燕遙知跟前。

    巫馬陽的下頜拉得很長，讓他看上去像一條眼睛長在腦袋上面，沒有鱗片的白膩膩的蛇——或者腦袋長得特別大的蟲子：“你為什么還能保持著人類的模樣？”

    燕遙知揮起才剛剛重新長出來的爪子就往他腦門戳，巫馬陽的光頭上多了五個正冒煙的黑色空洞，被毒液腐蝕融化的菌絲坍塌，在他臉上流淌，而他只是猙獰地笑著，把這顆腦袋從菌桿上甩了出去。

    空中飛頭還剩下一張嘴巴：“你不說，我也會知道的，等我把你剖開......”

    燕遙知感覺到自己肩膀后頭傳來一陣寒意，他立刻閃躲，眼角瞥見一道寒芒朝著自己飛射而來。

    隨著陽光的照射，凝固在墻里的那些蒼白人影也走了出來。

    他們都是一具具素白的人體，光滑的臉上正慢慢地分化出五官，過分細(xì)小的雙眼，沒了鼻頭的兩個空洞就是鼻子，那張嘴咧到耳根，里頭布滿了一圈一圈的尖牙。

    他們身上還穿著似乎是從第一紀(jì)元留存下來的衣飾裝甲，只有殘存的一小部分，但能從第一紀(jì)元留到現(xiàn)在，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那肯定是一個文明的結(jié)晶一樣的存在。

    射向燕遙知后背的那縷寒芒只是長長癟癟的一個四方形，看上去就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尺子，可丟出這把尺子的蘑菇精瘦瘦長長，身上沒有其他任何輔助的東西。

    那把尺子晃晃悠悠地飛過燕遙知的肩側(cè)，覆蓋在肩頭的鱗片上留下一道裂痕。

    很淺，很淡，很快就消失不見。

    但這已經(jīng)足夠說明，倘若是力氣更大的人拋射這把“尺子”，而燕遙知又沒來得及躲開的話......那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釘在巫馬陽的觸手上了。

    “去吧我的孩子們！”巫馬陽的腦袋不知什么時候又長了出來，還在原來的那個位置，人形的腦袋上頭雙唇閉著，震得人腦瓜轟隆作響的聲音正從縱貫他胸腹的那只巨口中穿向四方，“把這個世界全部吞噬殆盡，然后，再一次把‘神明’獻(xiàn)給你們的父親！”

    他瘋狂的笑聲回蕩在四野。

    燕遙知身前身后觸手的攻擊更加凌厲迅速，他只能在應(yīng)對的空隙看見那些從冰層和土里鉆出來的蘑菇精像是喪尸一樣地拖著慘白的身體，轉(zhuǎn)身面南，晃晃悠悠地朝有更多人族的方向走去。

    “怎么，想去阻攔我的孩子們？”巫馬陽將幾根觸手并作一處，朝著燕遙知罩頭砸下，就像是在打地鼠一樣，把僵尸拍進(jìn)了地里，“死心吧，你阻止不了他們，更奈何不了我！”

    他用觸手卷起燕遙知的腳踝，把他倒著提起來：“我的孩子們會吞噬所有他們遇上的生物，而我，將會在這里殺死你，不過你放心，我會留著你的雙眼，讓你親眼看看神明的隕落。”

    巫馬陽這回沒有再把燕遙知提近自己了：“等一切結(jié)束之后，我會把你的骸骨改造成我最聽話，最乖巧jsg的孩子。”

    巨大的觸手砸穿洞壁，它們?nèi)鋭又言谡械谋倔w托舉出了地表。

    巫馬陽貪婪地掃視著四周，明媚天光底下的冰原一片潔白，反射的光輝刺激得他的雙眼忍不住流淚。

    從那張巨大的嘴里，發(fā)出愜意而幸福的嘆息，他的身體橡皮一樣地扭轉(zhuǎn)，似蛇的豎瞳里，血光漸漸從眼白處退了下去，重新變回了最最普通的，屬于人類的溫柔褐瞳。

    巫馬陽表情平和，面容慈祥，巨口里的利齒急不可耐地張開，蠕動，流出口水。

    巫馬陽平攤的右手方向鉆出一根觸手，長成了標(biāo)//槍//的形狀，槍//頭迅速地覆蓋上一層蛇鱗，對準(zhǔn)了被掛在半空的燕遙知：“我很擅長剖取人的骨頭，不會傷到你的，孩子。”

    他的語氣迷離恍若夢囈。

    然而有什么東西在太陽底下閃了一下。

    巫馬陽原本貪婪地凝視四周的雙眼下意識地朝著閃光的方向轉(zhuǎn)過去。

    一道寒芒急閃。

    “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