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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鐸掀開車窗上的簾子,被熱浪撲了一頭一臉。那高聳的山嶺被落在身后,前方一馬平川,直達(dá)官道。 不遠(yuǎn)處就有村莊,百姓正準(zhǔn)備晚飯,一縷縷炊煙裊裊升起,有的在半空交匯,再紛紛飄散。 ——他們?nèi)腙P(guān)了! 夏天的山里山外兩重天,里邊寒涼,外邊炎熱。因此在北越關(guān)山脈,一出一入都直接安營扎寨,好叫將士們調(diào)整衣物,順便稍作休息。 有顧鐸這個(gè)小將軍后,這樣的休息還記入軍規(guī),能飲酒作樂,好不快活。 此前繞路耽誤的行程已經(jīng)趕了回來,平平安安入關(guān),王譽(yù)算是功成身退,樂得不行。一見顧鐸冒頭,他立即跑過來擊掌,似乎想找兄弟慶祝一下:“咱們?nèi)腙P(guān)了!” 可惜他兄弟沒這個(gè)意思,擊完掌,顧鐸干脆利落地?zé)o情拉上簾子,縮回來對虞知鴻說:“咱們?nèi)腙P(guān)了,外邊特別熱。” 虞知鴻看完記錄,蓋下私印,淡淡說:“嗯,出關(guān)時(shí),我曾答應(yīng)帶你去買酒,如今行動(dòng)不便,恐怕要請周文書代勞。你想去,就回去換身衣服。” 顧鐸心寬得要命,絲毫沒聽出話里趕人的意思:“好啊,你等我回來,一起喝酒!” 目送顧鐸跑遠(yuǎn),虞知鴻問:“此前令你嚴(yán)查信函,謹(jǐn)防作偽,可有結(jié)果?” 周至善道:“查到三十余份,大多是張全懶得簽字,讓身邊勤務(wù)兵代筆,其余情況差不多。” 虞知鴻垂下眼,看了看顧鐸特意擺在他腿上的草蚱蜢,一只只收好:“除去接應(yīng)我們二人,此番改道毫無意義,還有誰會做這樣的事。不必再查了,我也曾親眼看見他放飛信鴿。” 周至善道:“倘若是小將軍,他沒必要瞞著您。” 虞知鴻說:“信鴿。” 信鴿只認(rèn)識回家的路,唯有軍隊(duì)養(yǎng)的鴿子,才能把信送給王譽(yù)。 他們出門時(shí)沒帶活物,這信鴿又是哪來的?或者說,又是誰在德惠縣城準(zhǔn)備的呢? 虞知鴻想,答案恐怕只有瑞王。 有一只草蚱蜢掉得遠(yuǎn),虞知鴻試了兩次,還是沒撿到。 周至善替他拿過來:“您懷疑他,非但沒扣人、還讓我?guī)鋈ベI酒?” 虞知鴻說:“他出身瑞王府,難免與那邊瓜葛,卻不會害我,亦拎得清大事,我又何須介懷。” 他話音落,飛速換完夏季裝束的顧鐸回來了,從車窗探進(jìn)來半個(gè)身子:“介懷什么?誰惹你不開心了。” 虞知鴻道:“沒什么,你們早去早回。” 顧鐸朝周至善招招手:“那走吧,咱們早點(diǎn)回來喝酒!” 周至善搖了搖頭,朝虞知鴻告退,帶顧鐸牽馬出營。 那酒是附近一處村莊的特產(chǎn),距關(guān)口不遠(yuǎn),騎馬只需一盞茶就能到。顧鐸到了店里,發(fā)現(xiàn)此處竟不止一種酒,足足買了五大壇——一壇自己喝,一壇給王譽(yù),余下的都是花果酒,喝著不上頭,適合虞知鴻。 回去的路上,周至善問:“小將軍,你是不是喜歡王爺?” 顧鐸回答:“當(dāng)然喜歡。” 周至善說:“可王爺他有喜歡的人,那人與你容貌相似,你知道么?這樣你也喜歡他?” 顧鐸騎馬快,走在前邊,聞言回過頭:“知道啊,他還有兒子。這有什么,我也喜歡挺多人,喜歡你和王譽(yù),還有張全,怎么了?” 周至善笑了笑:“沒事,能得到小將軍青睞,在下深感榮幸。” 但顧鐸心里還是介意的。 回到軍營,他拎著叮了啷當(dāng)?shù)膸讐泳疲@回了自己的營帳,往床上一趴,看蠟燭的燭焰晃來晃去,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介意。 想著想著,他魂游天外,差點(diǎn)直接睡著。還是王譽(yù)想起這號沒良心的,帶著幾個(gè)小兵跑來,把顧鐸拖出去一塊熱鬧了。 虞知鴻則一早被勤務(wù)兵扶回去休息。 他天天看顧鐸在眼前蹦噠,心里總不太踏實(shí),擔(dān)心顧鐸想不通、困在他身邊,又提心吊膽自己有什么行差步錯(cuò)的心思。 可真沒見著顧鐸了,他還有些掛念。 不知道這個(gè)人買到酒了么,是出去玩了還是在回程路上? 但回來的只有周至善,拎著三壇子梨花桂花糯米酒,說:“王爺,都是小將軍給您買的。” 虞知鴻問:“他呢?” “沒注意,”周至善說,“可能是去找王譽(yù)玩了?他們在外邊辦了個(gè)篝火晚會,熱鬧著。” 虞知鴻忽然說:“氣悶,扶我出去走走。” 周至善拒絕道:“那您還是悶著吧,都瘸了。” 周至善這人看書太多,腦子里的東西可謂橫貫古今。虞知鴻只覺得仿佛被他看穿,心里不可說的隱秘念頭無處遁形,不自在地閉上眼休息。 勤務(wù)兵才剛總是往外看,一臉向往,虞知鴻便叫他去玩了。此刻帳中沒人照料,周至善自覺留下,朝虞知鴻借了一本書,坐在一邊看了起來。 上戰(zhàn)場是送命的事,能回來就是撿著一條命。將士們遠(yuǎn)比來的路上放肆,扯著嗓子連唱帶嚎,忽而一起敲碗打拍子,吼一首京城去年的小曲。 顧鐸沒聽過,聽過也記不住了,沒一個(gè)音唱在調(diào)上,慘遭王譽(yù)嘲笑。 虞知鴻隱約在其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那熱鬧和他一簾之隔,互相望不見。 他記起周至善說的「膩了夠了心里安了」,心想:“勿謂言之不預(yù),這就是「夠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