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堅(jiān)守瞬時(shí)倒塌，他唯有紅著眼眶枕在顧重明臂彎里，看著自己隆起如小山般的肚子，一次又一次地呼吸、挺身、用力。

    每一次都那么痛苦艱難，但如若只有在這時(shí)候才能有顧重明陪伴，那么他寧愿痛得再久一些。

    晨光大勝，正午晴暖；

    黃昏微涼，夜幕深沉。

    司幽疼了足足十二個(gè)時(shí)辰，用盡全力，終于產(chǎn)下了哭聲微弱的孱弱胎兒。

    司幽早就想閉眼昏睡了，可他知道這是僅存不多的時(shí)刻，于是他拼命堅(jiān)持，看了又小又瘦渾身發(fā)紅的孩子一眼，對狼狽至極的顧重明露出微笑。

    “大幽，”顧重明又哭又笑，撫摸著他的臉，“是兒子，我們有了個(gè)兒子！雖然是早產(chǎn)，但他很堅(jiān)強(qiáng)！蕭使君這就帶他回宮，看最好的太醫(yī)，他一定會很健康，你放心！”

    “嗯……”司幽低聲應(yīng)著。

    “大幽、大幽……”顧重明涕淚橫流，“我有很多話、有很多話想跟你說，我……”

    他伏在司幽身上嗚嗚哭起來，他并不知道蕭玉衡出面保他的事，他以為他要死了。所以他想來想去，終究說了他覺得最重要的話。

    “大幽，”他含糊地說著，“以后、以后你不要記著我了，你喜歡旁人吧，只要那人對你好就行，只要你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就行。也、也莫要給孩子說我的事，無需讓孩子知道……你就當(dāng)、就當(dāng)從來沒認(rèn)識過我、更沒有與我、與我……”

    他說不出來了，只是嗚嗚哭個(gè)不停。

    司幽望著自己身上那顆纏著繃帶的毛茸頭頂，低聲念了句“傻書生”，然后將手掌放在他腹下，用僅存的力氣催動內(nèi)力推出掌風(fēng)，將顧重明從車中輕柔地打了出去。

    顧重明懸在空中不斷后撤，四肢張成一個(gè)“大”字，流著眼淚愕然失措地看著甩開他的司幽。

    果然大幽是生他的氣，不要他了。

    他淚眼朦朧，根本沒來得及分辨，司幽那宛如星月的虛弱面容上，一直是微笑著的。

    他微笑著看顧重明遠(yuǎn)離，記憶中的畫面清晰地襲來。

    初夏時(shí)節(jié)，他望著顧重明，半開玩笑道，請顧公子挑一挑我；

    顧重明趴在他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聊天，問他累不累、為何不帶兵器；

    顧重明躲在草叢里捉/jian，被抓后還不承認(rèn)，以為自己要抱他，羞澀得滿臉通紅。

    顧重明晃著腦袋，伸著小龍角劉海，說要吹要摸隨便。

    顧重明有時(shí)候很討厭，譬如想盡辦法讓他吃醋，譬如在床上總是將他弄痛，整日就想弄大他的肚子。但顧重明身上更多的是好，無微不至地關(guān)懷他、鍥而不舍地哄他鬧他、力爭上游許他一個(gè)家……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jīng)共同度過了許多。

    記憶中的畫面里，顧重明活潑可愛神采奕奕，他瀟灑利落眉目飛揚(yáng)。

    然而事已至此，終有一別。

    到了最后，就由他來做那個(gè)首先離開的人吧。

    司幽心中無比翻涌，一生至此，最痛者，喪母之日是一，如便便是第二。

    他躺在馬車?yán)锸竦赝摽?，渾身發(fā)冷，似乎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許久后馬車停下，門扇再次打開，蕭玉衡的身影立在那里，疼惜而悲憫地望著他。

    “小幽，你還好嗎？”

    第34章 唯一能為你做的

    蕭玉衡坐在司幽身邊, 憐惜地?fù)崦念~頭，問過身體，便將與承宣帝商議的結(jié)果說了。

    司幽聽得心中起伏：能保住顧重明他固然歡喜，但這樣一來，他們怕是一生都要天各一方。生離與死別，竟不知哪種才是最痛。

    “小幽?！笔捰窈廨p聲喚他。

    司幽回過神，抬頭在枕上扣了幾下, “多謝君上，多謝君上為他周旋?！?/br>
    蕭玉衡深深嘆息，“你身子虛弱, 本君替你做主，湖州別去了，這就回京休養(yǎng)。先前是本君大意，讓你平白受了這么多苦?！?/br>
    司幽卻搖搖頭, 紅著眼睛堅(jiān)持道：“此次事大，陛下下旨定論估計(jì)還有些時(shí)候, 湖州我一定得去，我要盡快將差事辦妥，然后自請削去破陣將軍封號，那樣的話, 陛下或許會對他從輕發(fā)落?！?/br>
    “煩請君上到時(shí)將孩子交給他，讓他帶走。他喜歡小虎，小虎也喜歡他，便將小虎也給他帶走吧。他比我細(xì)心, 比我會照顧人，他一定能將他倆照顧好?！?/br>
    “小幽你……”

    蕭玉衡先是震驚，接著了然。

    讓顧重明帶走孩子與小虎，既是向承宣帝顯示忠誠，又是要給顧重明活下去的希望。況且小虎有些戰(zhàn)力，多少能為顧重明分擔(dān)一些。

    司幽摸出放在榻邊的鴛鴦鉞，“天下人皆知連心鴛鴦鉞是我隨身兵器，君上交一個(gè)給他。有此鉞在，不管他被放至何地，當(dāng)?shù)毓賳T至少不會故意為難?！?/br>
    “我能為他們做的……只有這些了。”

    蕭玉衡心中感慨，輕輕攬住司幽的肩，千萬勸慰終是咽了回去。

    司幽埋首于蕭玉衡胸口，苦苦壓抑許久，發(fā)著抖道：“君上，我好疼……”

    身體即便再痛亦有停止之時(shí)，但心中的傷痛卻如刻入骨髓，只要活在這世上一刻，便不斷綿延，無法止息。

    一切如蕭玉衡所料，承宣帝將顧重明之事放了些消息給周光和竇安，又找了個(gè)言官稍微施壓，不出幾日，周光悲憤哭訴請求賜死，竇安大義凜然要交兵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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