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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的眼睛又黑又亮,甚至能夠倒映出孤的影子:“他就是在里面。”別開眼睛去看一側的湖水,下巴卻被將軍掐住,強行扭向了他的方向。將軍很強勢,只是對著孤的時候,他的強勢大多是收起來的。 對視許久,將軍嘆了口氣,縱容又無奈:“這樣語言的小陷阱,你以為我沒有聽出來么?都一起來了,又不差那么一盞茶的時間知道真相,你何必如此瞞我。且說說,是住在院子里面,還是他人在院子里面。” 這兩者的確是不同的,只是沒想到將軍猜到了。 “他就在院子里面。”如此重復,“你進去,自然有人帶你見他。” “陛下,”將軍好脾氣的重復,“你得知我心儀于你,并非是可憐、同情又或者感激。我心儀于你,只是因為你行事果決干脆,為人隱忍又擅謀劃。我知你憎恨天下人,知你殺父弒兄,知你手中有無數無辜之人的血。” 他的說出來的東西莊嚴肅穆,可口氣卻像是在談論風景:“陛下,我心儀于您,并非是因為您的光鮮亮麗,也并非是因為您的外貌或者血脈。我心儀與您,喜愛的是經歷了這么多,那個真實又冷漠的你。” “你的喜好,真奇怪。”坦誠地說,將軍這口味真獨特。置身處地的想,若是有孤這么一個人站在面前,他亂了江山苦了百姓,枉殺無辜獨斷橫行,不要說是喜歡,就是看上那么一眼,都會覺得臟了自己的路。 “我喜歡的人,是寧肯背負罵名,霍亂這江山數十年,也要求得百年安穩的人。是會隱忍五年,待到時機成熟將江山托付的人。是窮途末路也未曾放棄,朝著自己目標一步一步爬行的人。是君子一諾,守了數十年的人。” 將軍跪在孤的面前,抬手捂著孤的臉頰:“我所喜歡的人,或許漠視自己的性命,為了目標連自己的命都可以當做籌碼。可就是這樣的你,才會吸引我啊,陛下!我所喜歡的你,或許在別人眼中不堪,可于我,永遠是最美麗的模樣。” “當年父皇傳位……”身邊沒有別人,“傳的是九皇子。” 恍惚之間又置身那一夜,大哥哥滿身是血的沖入殿中,抱著一件被層層包裹,染血的龍袍。他受了很重的傷,可卻死死地抱著那件龍袍。沖到孤面前時,他甚至沒能穩住自己的身子,噗的一聲趴倒在地。 那一夜,孤的身上染上了他的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龍袍之中,是一份圣旨。 賜死七皇子,加封二皇子,傳位于九皇子。 大哥哥癱倒在地上,用力將那圣旨推給了孤。他告訴孤,九皇子還活著,孤不是先帝最后的孩子,也不再是當年先帝喜愛的那個兒子。所以不需內疚,不需后悔,死去的兄弟又或者是將死的帝王,他們都不值得孤傷心。 他在圣旨剛出城的時候,截殺了所有的人。 一月后到達此處的圣旨,除卻廢太子登基,還有…… 將軍看著孤,他的眼神很安靜,里面什么都沒有。不像是大哥哥的眼睛,里面冷漠又陰暗,可是孤總能看見他的愛:“當年是孤傳旨,廢了他的腿,毒啞了他的嗓子。”閉眼,“找了女支子,只需每日——” “還活著?”將軍打斷了孤的話,“還真是難得啊。” “孤派人每日在他耳邊向他講述外面的事情。”殘酷么?那曾是孤過去經歷的日子,那小小院子里的十年,孤只有他可以遷怒了:“告訴他,讓他看著這個王朝,是如何一步一步被孤毀滅,逐步走向末路的。” 時至今日,孤都沒能分清對他到底是憎恨,還是羨慕。也未能分清孤想要他嫉妒孤的好命,還是讓他見證孤的末路:“若是有人如此對你,你怎會不恨。” 將軍松開了孤,站直身:“那陛下可愿在此等一等臣?”他一直對著孤俯首稱臣,孤不明白為什么。明明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為他鋪墊好,明明所有人都認為他理應坐在那個位置上,可是他沒有如了任何人的心意。 除卻他自己。 “好。”孤點頭,“我在這里,等你回來。” 將軍笑著拍了拍孤的頭,轉身離去。他的背影挺拔,如林間青松。過去孤沒見過書中所言的青松,如今見了,卻覺得不比將軍更加挺拔俊秀。 他會和小九談什么呢? 他其實什么都無法和小九談,因為孤沒有告訴他,在孤毒啞他之后,小九瘋了。孤告訴了他他自己的身世,告訴了他他的母親死于孤母后之手,告訴他孤其實也不是個龍子,而是個貍貓,只是這只貍貓比他幸運,有一個高僧做生父。 孤究竟是龍子還是貍貓,已經沒人會在乎了。 可孤為什么想要來?為什么會帶著將軍來? 不過是因為如今皇室的血脈,除卻丞相府中那位郡主,就只剩小九這里了。孤不可能,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而那日將軍說他也不會有了,那一瞬孤是開心的,想要笑出聲的,想要哭出來的。 這世間,總歸不會只有孤,是異類。 小九有兩個孩子,大一點兒的是個男孩兒,如今理應有兩歲了。而小一些的孤不曾知曉他的性別。小九妻妾再次有孕的消息傳入孤耳中時,大哥哥還活著。待到那孩子臨產的日子,大哥哥卻已經不在了,回頭去看再也無處可尋。 若那青衣文士所言不虛,這兩個孩子的存在,就變得異常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