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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英……是誰? …… “文某也算見識過不少出眾的畫師,不才敢說,仇兄,你的繪畫天賦實乃罕見,做個小小漆工未免太過屈才了!” “十洲兄乃近代第一高手矣,我等豈敢與之相提并論,不過十洲兄,你這畫,不提詩,總歸少了些什么?” “十洲兄,你這字未免……如同狗爬,不堪入目啊!” “詩寫得也是如同嚼蠟難以下咽,唉……也是,十洲兄畢竟是寒門出生,沒念過什么書,情有可原……” …… 燭火搖動,綠光層層渲染包裹住床上的年輕男人,他擰著眉頭,渾身顫抖,好似不愿意從無邊的迷霧里掙脫出來。 張睿戰戰兢兢地走過來,觀察了片刻,確認是個普通人,膽子瞬間大了,上來一個耳光子朝仇英臉上抽去:“小癟三,給老子醒醒!聽見沒!” 床上的人紋絲不動。 楚芮掃視了一眼屋內的陳設,想起來仇英說過的話,在屋內翻墻倒柜地搜尋著。 羅礫問:“你找什么?” “找畫,”打開最下邊的柜子,“找到了!” 楚芮把畫扔在地上,拿起燭臺里的蠟燭,看了一眼將醒未醒的仇英,點燃了地上的畫。 星火不可阻擋地瞬間燃遍每一幅畫,至此,床上的人總算有了動靜。 “我的畫……”仇英于火光中茫然醒來,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他撲上前去,跪在火堆前發癲,“我的畫!我的畫!” “仇英!”楚芮拽起他的衣領,“仇英,你看著我!” 仇英悵然不解地喃喃自語:“你在叫我嗎?” 他的聲音和神情驟然變得老態龍鐘,在三人的注視下,火光中,年輕的男子瞬間白頭,蓬頭歷齒,面容和身體都在走向年邁。 羅礫和張睿大驚失色。 “你沒死,你躲進了畫里,你還記得嗎?”楚芮聲音軟下來,輕聲問他。 仇英顫抖著語無倫次地說著話:“我……我是仇英,對了……我是仇英啊,仇英是我。” 電閃雷鳴間,屋外的怪物還在狠厲地攻擊時忽然間盡數消散,商仲厲收起細劍,知道是成了。 火光燼滅之際,仇英落下了淚水。 楚芮寬慰他:“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吳門那些畫家早都已經不在世上了。” 仇英轉過來看他:“不在世上了……哦……好像,是過去好多年了……” “賤皮始終是賤皮,口蜜腹劍,攀附權貴,等著吧!他這種人出名了哪里還會記得周老師!” 仇英的走馬燈里,空氣是渾濁的,中庭里所有人的面孔都是渾濁不清的,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天地間,唯有風景山水和他筆下的畫作是流光溢彩,充滿生機。 “仇英是草根,窮苦人家的孩子,偏偏對畫癡迷。”楚芮等四人站在走廊邊上,看著文人舉辦的畫局里,局促不安格格不入的仇英,不論是穿著、打扮、言談舉止,他都和在場的人不一樣,仿佛一個亂入者,他故作鎮定,故作毫不在意。 楚芮:“明四家里除了他,或者說當時出名的畫家基本上都是文人畫家,有文士身份,只有他從不在畫里題詩,也不以文人自居。” 老者捋著胡須夸贊仇英的畫:“雅俗共賞,神采飛揚,好畫,好畫啊!” “仇英的畫已經賣到三千兩了,嘖嘖嘖,這有錢人誰不想買一幅回去。” 老年的仇英一個人坐在池邊釣魚,許久沒有朋友來看他了,他癡迷畫作,朋友本就少,每日絡繹不絕上門的人也多數是來討畫的,他為求清閑近日一個人住到了深山里。 釣了一整日也沒見到魚影兒,仇英嘆了一口氣,提上魚簍家伙事兒回家去。 屋子里頗為冷清,仇英搓著手,或許是是釣魚時受了寒,身上冷得滲人,點上蠟燭,他坐在屋里許久都沒有動彈。 楚芮:“那時的文人士大夫清高自詡,仇英的畫雖然被人們追捧,文人稱贊他的畫工,畫師贊揚他的畫中的文人氣息,但是恐怕沒有一個是從內心里承認他的……他肯定,自己也看得出來吧!” 羅礫望著年邁清癯的仇英,嘆息:“嫉妒之心,還真是自古以來都有。” 楚芮:“明四家里,只有仇英死后連個墓也沒有,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去世的,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昔日的表面朋友,那些文人sao客,連一篇吊文都沒為他寫過。” 羅礫不解地問他:“他畫了那么多畫,為什么偏偏是漢宮春曉圖呢?” 蠟燭燃盡,屋子里坐了許久的仇英終于動了,他面色guntang,盯著燭臺,兩手空空地對著燭臺做點蠟燭狀,像是腦子燒糊涂了。 誰知,燭臺突然一下竄出火苗,竟然真的叫他點燃了,只不過,屋里泛的是詭異的綠光。 仇英步履蹣跚,動作不利索地從柜子里翻找什么,然后踱步到床上鋪開,仇英呆呆地盯著,看著看著就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綠光閃爍搖動,不多時,仇英化作一縷青煙慢慢地飄到床上,原本空蕩蕩的床鋪上,顯現出了一幅畫。 是一副漢宮春曉圖。 楚芮幾人面面相覷,楚芮好像有點明白了,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在畫里,而是在仇英意識里,仇英的陰暗面化成了物怪,制造出了他曾繪制的漢宮春曉,他醒著時,向往美好的本心給整個世界力量去維系表面的美好,當他熟睡之后,內心陰暗的一面自然也無所遁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