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已成魔 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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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淵兒太小,還是算了吧。”母親說。 “哥在我這么大的時候,都能去狩獵了。”趙淵說。 “可你和你哥不同,你自幼身體弱,這一路過去大風沙暴……更何況你的腿也不方便。” 年幼的趙淵垂首看自己的膝蓋,然后才道:“我知道娘擔心我,只是隨行看看。邊墻也不算遠,不過一百余里的,來去三日便回來了。我會照顧好自己。” “你不過十四歲,懂得怎么照顧好自己嗎?”父親把手里打石榴的竹竿一扔,坐在石椅上沒好氣問他,“前日就告訴你了,好好在家里讀書識字。別想些有的沒的!” “不受傷,不生病。”趙淵說,“我多穿一些就行。腿腳不便,我可以自己下車,有輪椅便可自如安排自己,讓奉安隨我一起去,起居飲食也足夠了。” 肅王是個急性子,頓時沒了耐心,他猛地一拍桌子:“放屁! 邊墻多有韃靼人犯境,巡查邊墻就要準備著指哪兒打哪兒!我若是帶上你,韃靼人來了,我是照顧你,還是去殺敵?我若去殺敵,百姓慌亂而逃,你一個殘廢你——” 肅王的話戛然而止,他有些懊惱的抓住發髻:“淵兒,爹不是這個意思。爹是怕你去了出事。你娘九死一生把你生下來,你這腿上的毛病就是打娘胎帶出來的,從小沒少cao心……我跟你娘都不能沒了你。” 趙淵紅了眼眶,沉默不語。 “太子、寧王相爭,我被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兒啊,咱們這些藩王,就是砧板上的rou,誰當了皇帝都能來切一刀。你是我肅王二子,一個郡王,更不要肩負這樣的思慮,萬事有我、我死了,有你哥。你平平安安長大,做個無憂無慮的宗親貴族。這就是你生來的使命,這便是早就注定的人生之路。”肅王長嘆息一聲,“我早已看穿了,命運不由人。人生就是一場空,得認命。” “我只是想去邊墻看看,與命數有什么關系。爹不帶我去,我自己去……”趙淵說,“我自己負責。” “合著我說了這么多都沒用是吧?”肅王怒了,“你去了邊墻又能怎么樣?!你看了又能如何?你能當皇帝,你能撥軍餉,你能滅了韃靼瓦剌?!” “若真有韃靼人來了,生死看命。爹不用心疼我。”趙淵道。 “你——!你個不孝子!” 肅王揚手要扇他耳光,趙淵便閉眼讓他扇,可肅王的手抬到一半瞧見少年那輪椅上的腿,便怎么也狠不下心來。 就在此時肅王世子趙湞一個不差從石榴樹上摔下,正跌到肅王旁邊,他揉著屁股爬起來,哭喪著臉說:“哎喲,疼死我了!” 肅王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趙湞正撞他槍口上。 “非爬樹!臭小子!”他一巴掌就拍趙湞腦門上,聲音大得嚇人。 趙淵被這聲音一驚,從夢里醒了過來,翻身坐起,才意識到自己尚在寧夏,褫奪封號,被圈禁之中。 此時日頭正好,外面有鞭炮聲。 恍惚中趙淵意識到……似乎是新年到了。 簾子微動,謝太初已經進來,他手里提著一厚實的羊絨大氅,是醬紅色,仔細去看,上面有福祿壽的紋路,十分精美。 趙淵房間的家具也都換了黃花梨木的。 房子也重新修繕。 院子里鋪上了青石板。 屋子里各種用具一應俱全,年貨堆滿了庫房,連大黑馬都讓人修建了蹄子,裝了新馬掌。 錢、物……都是進寶齋給的。 * 陸九萬送東西來時笑瞇瞇說:“親師侄明算賬。” “……師叔求什么?”謝太初沉默片刻問。 陸九萬從懷里掏出了六七張生辰八字:“這有幾個商賈子弟的八字,你給盤盤紫薇斗數。瞧瞧有沒有官運。” “……我只算天下,不推人命。而且紫薇斗數不是我傾星閣正統命學。”謝太初淡淡的語氣里似乎有些嫌棄,“不算。” 陸九萬拍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在桌上。 謝太初又沉默片刻,拿起了生辰八字,待推演完,陸九萬又道:“再算算姻緣。” “……” 堂堂傾星閣嫡傳弟子,為了這一百兩,把這幾個人的八字在陸九萬要求下用各種易術翻來覆去地算了個遍。 待陸九萬心滿意足地離去時,便是凝善道長也忍不住在心底罵他一句jian商。 * 趙淵穿上了淡紅色緞面萬福紋道服,又著一連身玄色棉比甲,帶上同色的風帽,這才又披上暖和的大氅。 他從墻邊拿起兩只拐杖,夾在腋下,有些吃力的撐住,走了兩步,問謝太初:“合適嗎,這般去狄老爺子家中。” 謝太初從懷中拿出一朵淡淡的粉色絨花,別在趙淵耳邊。 “合適。殿下鳳表龍姿,如何穿都合適。”他目不轉睛道。 他今日依舊與往常一樣,著一身黑衣,只是在外面加了件暗紅色的棉比甲,倒似乎有些跟趙淵交相呼應的意思。 趙淵耳朵有些紅起來,他連忙道:“我們、我們現在便出發嗎?” “對,那邊已經在包餃子了,就等我二人。”謝太初說。 “還有其他人也去?”趙淵一邊問著一邊專心看著腳下,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院外門口,待到門口時,忽然騰空,謝太初已經將他抱了起來。 趙淵驚呼一聲,丟了拐杖摟著謝太初的脖子,被他抱上了院外的輪椅。 那是謝太初趕工做好的新還巢。 * 街道上一掃幾日前的冷清,終于是有了一些節日的樣子,各家各戶帶著補丁的紅燈籠掛了起來。 進寶齋還籌備錢糧紅紙鞭炮,給村里還活著的各家送去。 于是街上時不時會有竄天猴飛上天,孩子們在巷道里流竄,點著鞭炮打仗,偶爾也會驚著路過的村民。 看守沒了,沒人敢攔著趙淵不讓他出門。 張一千自知有虧,也多日沒出現收集羽毛了。 謝太初推著他順利到了狄邊平家里。 他大小也算個朝廷命官,有一青磚院落,還算體面。 黃河北一戰中,狄邊平肩膀受了傷,如今掛了彩,在正堂屋里喝高沫,見二人來了連忙笑道:“新年好新年好。” 趙淵撐著拐杖,在謝太初攙扶下道:“給狄老爺子百年了。平安順遂,喜樂無憂。” “哎喲,這可不敢當。”狄邊平說著,讓兩人坐下,又對著旁邊廚房喊,“英子,你和面可得加緊了,你大哥來了。” 英子在旁邊哎了一聲,接著廚房門簾一掀。 便瞧見同樣掛了彩的總兵步項明出來,瞧見二人,抱拳作揖道:“郡王,過年好。” 趙淵不動聲色回禮道:“已是庶人了,大人客氣。” “不客氣不客氣。”步項明客套敷衍了兩句,看謝太初,仿佛不知道他是誰一般,說,“那個誰……郡王的道學侍講是吧?” 步項明是寧夏鎮總兵,下屬編制五萬余人,雖然如今軍數不齊,但也是邊陲重地頭號人物之一,自然能查到趙淵與謝太初的真實身份。 只是不知道他身為寧夏總兵,為何來這狄邊平的家中過年? “是。” “我提了二斤羊骨過來,晚上燉骨頭湯,缺個剁骨頭的。” 謝太初便起身道:“我去吧。” 過了一會兒,那邊便傳來剁骨頭的聲音…… 羊骨頭湯,白菜豬rou餃子,還有各類菜肴擺了滿滿一桌。 步項明帶了酒,可惜狄邊平有傷、謝太初不飲酒,最后倒是一群人慫恿著趙淵喝了一大杯。 酒剛下肚,他臉便粉透了,連脖頸都變得粉色,在燈光下謝太初瞧著這樣的樂安郡王看了許久。 一入夜,家家戶戶點了燈。 鞭炮密集不絕于耳。 趙淵封了一兩銀子和一對玉鐲子送給狄英做禮物,狄邊平旁敲側擊問總兵大人有沒有婚配,步項明心不在焉只cao心逼人喝酒,在遭到謝太初拒絕后無辜的郡王又被他灌了一杯。 喜慶的氣氛達到了定點,恍惚中,會讓人以為,不久前的戰爭不曾發生,又似乎一切傷痕都可以被時間撫平。 又鬧騰了好一陣子,夜就深了,再過片刻就到子時,眾人拜別主人,出得門來,狄邊平家并未有方便輪椅出行的斜坡,步項明連忙要伸手去扶趙淵起身過門檻,他還未曾摸到趙淵衣擺,人已經被謝太初抱起踏步出去。 “煩請將軍把輪椅抬出來。” 步項明莫名其妙地撓撓頭,雙手一抓,輕松把那重量不輕的輪椅扛在肩頭出了大門。 “總兵大人今夜何處安歇?”趙淵問。 步項明也有些醉醺醺的,打了個酒哏:“我、我騎了馬來,拴在苑馬寺里……一會兒回寧夏鎮。” “大人住下吧,我們旁邊的村戶走了,房間空著。”謝太初說。 步項明晃晃悠悠的走了幾步,才回答:“好。” 冷風吹拂。 鞭炮齊鳴。 眾人便有些熏熏然,連腳步都變得綿軟緩慢。又走了一會兒,趙淵問:“將軍,韃靼人退兵了?” “嗯暫時撤出邊墻了。韃靼人仗著自己騎兵精良,總是以大規模騎兵進犯,打著速來速去的劫掠戰。若無人抵抗,就長驅直入。若有人抵抗就帶著擄掠的糧食人口迅速離開。咱們的馬不行,跟不上。就算勉強跟上了,數量也不夠圍堵他們。” “將軍為何憂心忡忡?”趙淵又問。 “……郡王爺真是觀察入微。”步項明被他說中心思,并不避諱,“這一整個冬天他們都沒有sao擾過邊境,卻在我邊墻下結集千人,一次性沖入我寧夏鎮肆虐。這一遭,寧夏鎮附近兵力虛實已經被他們摸清。寧夏雖然號稱駐兵二十萬,然而緊急時刻可召集兵力不過千人,想想后怕啊。” 幾人快走到村口,從那里看過去不遠便是黃河大堤。 步項明嘆氣:“這批人馬出了邊墻,卻沒有撤退,沿著寧夏邊墻周圍屢屢試探,在尋找可乘之機。最近幾日邊墻沿線交火不斷,以我軍數量真的是捉襟見肘。更是讓我這份擔憂日益見長。若他們大舉來襲,拿下寧夏鎮甚至韋州城,則關中腹地大開……后果不堪設想。” 趙淵沉吟片刻又問:“我于軍事懂得并不算多,只是喜愛圍棋對弈,想必也有些共通之處。如今想問下將軍,韃靼人若真深入寧夏,直抵韋州,以我寧夏鎮、前衛后衛三處精兵集結,豈非可以將他們圍剿?寧夏衛所之兵雖然良莠不齊,但是還有吃兵餉的派遣駐兵五萬,慶王府親兵一萬,再加上巡撫、監軍帶的私兵,左右能湊齊八九萬了。加上糧草、補給、后備人馬,說是二十萬大軍并不夸張。” “二十萬。呵……”步項明自嘲一聲,“慶王、監軍太監、巡撫大人,這三位貴人,哪一個是我這個寧夏總兵能調動得了的?慶王安于享樂不問軍事,金公公只cao心撈錢,巡撫大人婁震是個墻頭草,自太子上位,便對金公公百般迎奉……我光桿司令一個,真難。” 說到這里時,終于走到了趙淵家門。 “我聽聞了道長的神勇,遂過來瞧瞧神人。”步項明拱手作揖,“萬一到時候……別的也不敢求,求道長看在寧夏鎮周遭四十七堡的鄉鄰面子上,出手相助。” 謝太初沉默片刻,開口道:“步將軍可知,天道無——” 步項明一臉迷茫看他。 趙淵拽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