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14節
察覺到他的氣息,她沒回頭,只輕哼一聲:“半夜闖人閨房,傳出去夠宗正大人吃幾本折子了。” 沈岐遠沉默,將一碗姜湯放在了她手邊。 如意知道,這已經是他能表達出來的最大限度的歉意了。 然而,她看也沒看,手腕一翻,那碗姜湯便順著窗沿流了出去。 第19章 大人還會背叛我嗎 最后一滴姜湯淌盡,落在樓下的石板上發出淅瀝瀝的動靜。 如意終于轉頭看他,笑吟吟地問:“大人端它上來,手酸不酸?” 沈岐遠垂下了眼:“今日之事,是我的過失。” 他該一早有防備,掐滅徐厚德朝人證下手的機會,這樣她也不至于被懷疑。 “大人說話可真是輕巧。”她嘖嘖搖頭,“若非我本事了得,今日就該斃命在那水門之下,大人卻只說是過失。” 他背脊僵了僵,又想裝沒聽見這話,剛別開頭,下頷上卻是一緊。 如意從軟榻上俯身過來,擰著他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地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早在我要殺賀澤佑之前,是不是?” 那時他抓著她的手腕,分明感受到了她體內的異樣,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意外。 按理說容她在眼皮子底下活了這么久,他是寬容仁慈的,可今日又偏讓她去過水門,絲毫不攔。 如意不喜歡陰晴不定的男人,更不喜歡心機深沉的男人。 “要么大人現在就殺了我,要么,我來殺了大人吧。”她勾唇,眼波瀲滟,溫柔地撫上他的咽喉。 沈岐遠任由她動作,躲也不躲,只道:“你手心燙得厲害。” 如意很威風,柳如意卻是rou體凡胎,受不住濕身后那一路的秋風。 下巴微抬,她瞇眼:“燙又如何,哪怕臨死一瞬,我也能把大人一起卷下地府。” 她自是有這個能耐的,他不懷疑。 沈岐遠翻出一丸藥,遞到她眼前:“你強拆司商衙門的封條,是藐視官府之罪。” 如意手上收緊:“哦?所以你來抓我?” “不是。”他道,“路上遇見他們,我已經將人打發了。” “那你便如賀澤佑所說,是徇私枉法了。” “哦。” 他抬眸,輕輕淺淺地望進她的眼里:“你要去告發我嗎。” 眼角淚痣在月光下愈加溫柔,和著他嘆息似的語氣,不像責問,倒像情人囈語。 如意怒猶未消,不吃這一套:“告你有什么意思,圣上偏私,你才不會有事——我就該去殺人,殺盡這臨安城里的達官顯貴,讓他們因你而死,讓你無一日安生。” 她生起氣來像暗夜里盛開的白牡丹,紅黑之色浸染花枝,冷艷又惡劣。 沈岐遠眼底卻難得泛起了一絲笑意。 藥丸呈到她嘴邊,他低聲道:“好,先吃藥,有了力氣再去殺人。” 如意一口咬了上去,連著他的手指一起。 沈岐遠吃痛,收回手后退一步,飛濺的血滴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度,滲進了織花地毯。 如意仰倚在大紅的錦被里,雪顏烏發,艷麗至極。 她得意地笑開,貝齒輕咬著他給的藥丸,舌尖舔了舔,又將它卷入口中。 沈岐遠指尖蜷縮,略顯僵硬地移開目光:“吃了藥好生歇息,明日便無礙了。” “我不想聽別的。”如意仰著下巴睨他,“我就想知道,下一次再有這樣的事,大人還會背叛我嗎。” 也不至于說背叛這般嚴重罷。 他開口想糾正,但觸及她那兇狠狠的眼神,沈大人想了又想,覺得為這一個詞再被咬一口實在不劃算。 于是他認了:“不會。” 勉強滿意地哼了一聲,她坐直身子,腳尖勾了勾軟榻邊的花凳:“過來。” 沈岐遠猶豫了一瞬,還是依言坐下,只是下意識地想把凳子拉開,離她遠些。 然而如意勾著凳子腿絲毫不松,美目瞪他:“我一個姑娘家都不避嫌,你扭捏個什么勁兒。” 說起這個,沈岐遠又皺了眉:“大乾女子雖比前朝自由不少,但到底也有要守的規矩,你這般行徑,怕是不容于臨安。” “哦?”如意哼笑,“他們能將我如何?綁了去浸豬籠?” “倒綁不了你,只是人言可畏。”沈岐遠想起一些案子,面色沉重,“眾口鑠金,向來殺人于無形。” 她行于這世間,不但不設男女之防,甚至喜歡逛舒意酒樓,換個普通姑娘來,早被逼著跳了湖了。 如意嗤笑:“人言可畏,我偏不畏。” 什么男女之防,什么言行舉止,她只要過得痛快又不害著別人,怎么就是錯的呢。若大乾人覺得她有錯,那錯的就是所有大乾人,希望他們趁早醒悟。 遠處那浮光躍金的小池塘突然濺起了一道水花。 如意耳朵動了動,欣喜撫掌:“我就說那池子里應該有魚。” 沈岐遠順著窗戶看出去,眼神突然一緊,人跟著也起了身。 如意納悶地扭頭,就瞧見那漣漪陣陣的水面上隱約浮上來個東西。 她摸了摸下巴:“沈大人,我覺得那看起來像具尸體,您覺得呢?” 沈岐遠已經攏袍,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哎。”她不高興地道,“補償的事還沒談呢。” 水淋在哪兒都有可能白淋,但在她如意身上,那非得給她的會仙酒樓拿回一塊金字招牌不可。 眼瞧著招牌要跑沒了,如意哼了一聲,還是斂裙跟了上去。 大乾買賣繁榮,宵禁早如虛設,時值子時街上還有不少攤販。沈岐遠走得快,眨眼就沒了影子,如意跟了幾步覺得累,干脆在旁邊賣爊rou的攤邊停下。 “掌柜的,來一碗爊rou,切細碎些,裹些椒鹽。” 掌勺的是個姑娘,神色看起來有些恍惚,沒有應她的聲。 如意便又喊了一遍:“掌柜的。” “啊,客官要爊rou嗎?”她這才回神,連忙用勺子舀出一塊煮好的豚rou。 rou煮得已經發白,撈出水面,脹滿了捆著的細繩。 廚娘臉色一變,倏地扔開勺子去旁側干嘔起來。 如意詫異地挑眉。 “抱歉,抱歉客官。”嘔了半晌,廚娘虛弱地道,“今日做不成生意了,您改日來,我給您便宜些。” “無妨。”如意擺手,只盯著她,“冒昧多問一句,你方才是不是去后頭的池塘邊了?” 廚娘大駭,擺手就想走,卻被如意橫過來拉住了手腕。 “我什么也沒看見,你松開我,松開!”她激烈反抗,腳下多行半步便揣倒了架著鍋的爐子。 于是如意一低頭,就見guntang的爐灶和那一鍋煮沸的水都朝她倒了過來。 第20章 不僅小氣,還記仇 這點動靜,她是可以輕易躲開的,畢竟在別人眼里一剎那發生的事,在她眼里慢了十倍不止,她只要側身后滑五寸,這沸水和爐碳就連她裙邊上的繡花都碰不著。 然而,在想躲的前一瞬,如意止住了自己的動作,就這么直挺挺地等著那爐火撲過來。 千鈞一發之間,有人瞬時即至,蒼勁有力的手臂攬過她的腰,飛快將她帶去了旁側。 湯水濺上了這人絳紫色的官服,熱氣氤氳。他抬眼,眼下淺痣朦朧如霧。 如意終于滿意地笑了,抬頭與他道:“多謝大人。” 沈岐遠將她抱到旁邊的臺階上,避開地上流淌的水,低聲道:“試探我?” 該躲不躲,就想逼他出手。 面前這人臉上沒有絲毫心虛,反而是理直氣壯地抬了抬下巴:“怎么?” 試探不得了? 沈岐遠噎住,黑著臉松開她,去查看廚娘的情況。 廚娘站在對面,傷是沒傷著,就是被嚇著了,再見他這一身官服,整個人都萎頓到了地上:“大人饒命,人不是我殺的啊!” 沈岐遠愕然。 他已經在池塘邊搜了一圈,正愁沒有什么線索,證人居然就送上門來了。 如意站在臺階上,漫不經心地打量自己的繡鞋,上頭一顆明珠綴得極好,甚得她心。 沈岐遠在詢問廚娘:“你方才都看見了什么?” 廚娘支支吾吾,半晌也沒答出來。 如意又去看自己的裙擺,嗯,上頭金線繡得也好,在燈火下熠熠生光。 “柳姑娘。”沈岐遠喚她,“天色已晚,我無法單獨押送她去衙門,還請姑娘同行。” 如意繼續看自己手上的玉鐲,忍不住嘖了一聲:“這怎么生了裂。” 她轉動著鐲子對著光看了半晌,滿臉惆悵,仿佛完全沒有聽見他說話。 沈岐遠沉默,目光掃過她那略帶戲謔的眼尾,無可奈何地道:“明日賠姑娘一條上好的玉鐲。” “好嘞。”這下她是聽見了,大方地撫掌,“走吧,我隨你們一起去衙門。” 步子邁得比他還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