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陸離猶豫的檔兒，容嬌帶著點(diǎn)笑意的聲音就從耳畔傳來。

    “好啦陸離，我知道啦。你說這話的語氣，簡直和我姑姑一模一樣。”容嬌聲音甜糯：“再說了，你又不是旁人呀。”

    沈陸離的腳步一頓，生得疏離的眉眼忽然舒展含笑：“嗯。你且忍一忍，我馬上帶你回御膳房。”

    容嬌應(yīng)下，將頭伏在沈陸離肩上，不覺在心中嘆道：陸離不愧是做侍衛(wèi)的人，這肩膀?qū)挾辛Γ碓谏项^，當(dāng)真是……舒服極了。

    就是自己今日好像還有些發(fā)熱，這臉上熱通通的。

    許是方才吹了夜風(fēng)的緣故，到現(xiàn)在還未曾消散下去。

    容嬌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告訴沈陸離：再叫他擔(dān)心，多不好呀。

    走入大道，眼前明亮了起來。

    一盞盞半人多高的地?zé)羧贾鵁魻T，從容嬌的眼前劃過。

    她卻忽然發(fā)現(xiàn)有點(diǎn)不對勁：“陸離，這還沒打更呢，這路上怎么沒有人呢。”

    剛剛吩咐了路蕤將沿路封鎖的沈陸離眼都沒眨地說道：“今日不知道為何，大家都忙得很，許是做事去了。”

    “喔喔，原來這樣。”容嬌恍然道：“陸離你也是因?yàn)槊Γ炮s來值夜班的么——我瞧你連服制都沒有更換。”

    沈陸離低頭一瞧，才發(fā)覺自己出來太急，竟是沒換上侍衛(wèi)服制。

    幸好穿的是從前的舊衣常服。

    “嗯。”沈陸離有些心虛地抿了抿唇，加快了行走的速度：“遇見了壽寧宮的宮人之后，我便來尋你和李公公了。”

    容嬌嗯了一聲，慶幸道：“辛虧遇見你了，不然我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說話間，二人便到了御膳房。

    沈陸離背著容嬌進(jìn)門，就嗅見滿室的魚羹鮮香。

    將容嬌放于木凳之上，沈陸離就彎下身來，細(xì)細(xì)詢問了冰塊和藥酒所在的地方。

    湊得近了，沈陸離便發(fā)覺，容嬌光潔細(xì)膩的額頭上布滿了薄薄一層汗珠。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的手便拂了上去。

    第18章 玉蟬羹（下）

    豐肌冰潤，觸之極軟。

    沈陸離猛然回過神來時，對上容嬌有些迷茫的眼神。

    “你痛得都出薄汗了，快些擦擦，小心被風(fēng)吹著著涼了。”沈陸離難得有一分慌亂，匆匆說完這話后，就去取冰塊和藥酒了。

    容嬌則是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果然摸到一手的涼汗。

    默默地將薄汗擦干凈，容嬌便曲其腿，借著燭光探查自己的崴腳。

    只見紅腫發(fā)青，被旁邊的雪膚一襯，瞧著嚇人極了。

    容嬌擰著眉，在心頭嘆了口氣：原想著今日做成了玉蟬羹，可以帶去給采螢jiejie，求她轉(zhuǎn)交給姑姑，只不說是她做的就是了。

    但如今這副模樣，可不能去見姑姑——要是姑姑知道了，必然會為她擔(dān)心的，還要生氣說她不愛惜自己。

    只怕要好好將養(yǎng)幾日，連這研究美食，恐怕都要放幾日了。

    沈陸離回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副美人蹙眉圖。

    “拿來了。”沈陸離垂著眸，目光狀似不經(jīng)意地從容嬌的腳踝上劃過，又很快劃向別處：“我已經(jīng)用薄布將冰塊包起了，你先放在腳踝上冰敷一下，過后再抹上藥酒。”

    容嬌乖乖地接過簡易的小冰袋，放在腳踝冰敷。

    隨著冰涼的觸感展開，容嬌的眉眼也舒展了不少。

    “陸離，今晚真是謝謝你。”容嬌彎著眼，向沈陸離由衷道：“只是不知道該拿什么謝你才好。”

    她平生會的技能不多，不外乎是做膳食和刺繡，偶爾也能做一兩首打油詩消遣消遣。

    刺繡的話，她的技藝可不佳，比之陸離常帶在身上的那個福字連錦香囊，可謂差之遠(yuǎn)矣。

    打油詩嘛，更是拿不出手了。

    如此一看，便只有膳食能做謝禮了。

    沈陸離則笑：“不過是件小事罷了，有什么好謝的呢。”

    “姑姑從小便告訴我，只要旁人幫了你，不論是多小的事情都要謝的，更何況是陸離你幫忙的呢？”容嬌歪了歪頭，語氣活潑：“我這手頭也的確沒有謝禮，倒只好借花獻(xiàn)佛了。”

    聞言，沈陸離就看向那保溫食盒：“容嬌是指這碗玉蟬羹？”

    “對的。”容嬌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好也提些建議——上回你說的那幾個建議，都很好的，對我助益頗多。”

    “是么，能幫到你那便好了。”沈陸離輕笑，伸手便揭開了木盒蓋子。

    有溫溫的霧氣升起，隨后便露出極養(yǎng)眼的玉蟬羹。

    “這玉蟬羹，模樣倒是很不錯。”沈陸離不由道。

    容嬌便笑：“這是自然的。我進(jìn)御膳房的那一日，御膳房的總管姜公公就和我說了，所謂美食，不但要講究味美，也要注意形美。做出來好看，不僅叫做出來的人有成就之感，也能讓品嘗的人升起口腹之欲。”

    沈陸離若有所思。

    怪道從前他的母親，不論那食物味道如何，總要擺得漂漂亮亮的，才肯拿過來喂給他。

    恐怕也有好好哄他吃飯的意思。

    “快些嘗嘗，本來就耽擱了些時間，恐怕再過會兒就涼了。”瞧見沈陸離沒動作，容嬌以為沈陸離沒用過，還在猶豫之中，就輕輕推了推對方的肩膀：“你放心，肯定是好吃的——方才李公公已經(jīng)嘗過了一小碗，可是說好吃的呢。”

    沈陸離心頭莫名有點(diǎn)奇怪的滋味

    將這點(diǎn)滋味忽略，他笑道：“這回竟然不是我頭一個品嘗的，倒是有些不習(xí)慣了。”

    “既然你這樣說了，往后我便提著食盒，先到侍衛(wèi)處那兒給你送過去。”容嬌眨了眨眼：“往后要是有什么新鮮膳食，我也著人送過去給你。”

    沈陸離不禁在心里頭輕哼一聲：如此一來，竟是便宜了路蕤那臭小子。

    這可是萬萬不能的。

    這樣想著，沈陸離便溫聲拒絕。

    瞧著容嬌還要開口，沈陸離趕緊端起碗，舀了一勺玉蟬羹放入嘴中。

    雖然已經(jīng)溫?zé)幔z毫無損于粥羹的美味。

    粥米被熬煮得格外軟爛，幾乎入口即化，而后流淌出鮮美的的汁水。

    香菇口感極為豐潤，獨(dú)特的菌香豐盈整個口腔。除此之外，柔軟的青菜碎帶來了幾分清爽。

    其中最為驚艷的就是薄而鮮嫩的魚片。

    因著裹了粉衣的緣故，魚片并未碎爛，反而吸收了整鍋羹湯的精華，亮潤潤地泛著醇和之色。入口微微咀嚼，便有鮮美爽口的滋味觸及唇舌，伴著鮮柔細(xì)膩的鱸魚rou在嘴中綻放。

    米香、菌香、魚鮮香、蔬清香，四種截然不同的香氣，都在這一碗粥羹之中融合交匯，令人停不下手中的勺子。

    陸離用完一整碗玉蟬羹，只覺得胃中溫暖舒服，不由暢快地長舒了一口氣。

    “整碗粥羹都醇香鮮濃，不論是晚上還是早晨，品了這一碗粥，都會身心舒暢。”沈陸離贊道：“若是硬說不足之處，那便是從我這愛鮮之人的角度來看，鱸魚的鮮味到底比不上那些海味——下回你做時，可以嘗試加些瑤柱提鮮。”

    容嬌用心記下：“我都記得了，多謝你。”

    “這紅腫瞧著好一些了，沒那么嚇人了。”沈陸離認(rèn)真瞧了瞧容嬌的腳踝，放心道：“你回去，可方便涂抹藥酒？”

    “方便的——白術(shù)和白芷jiejie還在那兒等著我的玉蟬羹呢。”容嬌瞧了瞧自己案板上、未曾下鍋的“玉葉”，道：“我那兒還有一鍋沒煮呢。”

    正說著，容嬌就動了動腿，大有想下地之意。

    “不許亂動，小心再崴著腳。”沈陸離皺起眉，直接按住了容嬌的肩膀。

    有極柔軟的觸感傳來，叫沈陸離忽地從掌心升騰起幾分灼熱來。

    他眼睫一顫，松了手。

    肩角縱然圓潤，但到底有些單薄了。

    瞧著光有些新鮮的首飾還不行，竟也要添一些補(bǔ)品才好。

    沈陸離暗暗思量著。

    窗外有低低的鈴鐺聲傳來。

    沈陸離眼神一閃，對容嬌低聲道：“你不著急——我瞧著那鍋中還有大半的粥羹，應(yīng)當(dāng)夠你給兩三個人做宵食了。我等會兒幫你盛好，你帶著回去吧。”

    “至于剩下的食材和收拾御膳房的事情，我找人幫你做了。”

    容嬌想了想，這也確實(shí)是最好的法子。

    她向沈陸離道了謝，便道：“有兩碗我自己帶回去就行，還有一碗是給住在御膳房西邊院子里，專殺魚的喻公公的。”

    “好，我都會送到的。”沈陸離的溫和笑道：“侍衛(wèi)隊(duì)那里恐怕還有事情，我先回去處理，再請認(rèn)識的宮女將你送回去。”

    “好。”容嬌抿唇點(diǎn)頭，模樣乖巧得不得了。

    沈陸離笑了笑，向頭回那樣道：“那么，回見，容嬌。”

    容嬌撲哧一笑，也回道：“回見，陸離。”

    燈珠之下，容嬌眉眼清涼，笑意盈盈，眼角因?yàn)橥闯⑽⒎褐t，夾帶著幾分霧氣。

    嬌憐極了。

    沈陸離忽然生了不想離開的心。

    但只再深深笑望了容嬌一眼，他便點(diǎn)頭走了出去，將門合上。

    低低的鈴鐺聲仍在延續(xù)。

    沈陸離辯了辯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走了過去。

    見沈陸離到來，路蕤送了一直在擺弄的鍍銀鈴鐺，將其放入懷中，向沈陸離彎身行了一禮。

    “呦呦，可舍得從溫香軟玉中出來了。”路蕤擠眉弄眼道：“沒想到真是被我說中了，里頭真的稀世珍寶呢。”

    “我可是遠(yuǎn)遠(yuǎn)地瞧了一眼，果然是個美人，怪道你一聽李公公往御膳房來了，便要來看一看。”

    “不許嬉皮笑臉。”沈陸離斂去了眼中的笑意，眨眼便是一副清冷模樣：“那個老/畜/牲呢？”

    聽著嗓音，已然含了天子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