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文學 第20節
柳生的手抖了一下。 “……還、還有嗎……” “然后就是畫王八了。” “等等,”柳生嘴角抽搐,“所以我為什么要你臉上畫王八……” “你說廁所里有女鬼,非要我陪你上廁所。”江淇文頭痛道,不忍回想,“我去了之后發現是馬桶上貼著一張黑白的蒙娜麗莎。你最后沒讓我進去,但折中了一下——你說烏龜鎮宅辟邪,然后就瘋狂地……” “……”柳生眼神飄忽,臉色爆紅,手下力度加大了些。 “要不,我們還是換個話題……昨晚說我為什么難過了嗎?” 江淇文不說話了,轉過頭看著他。 “因為大家不知道你的秘密,誤會了你。”他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繼續說道,“可能還因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至今為止順暢的對話可能在后半句出現了一些歧義。 江淇文內心:我是小兔子,我知道你寫h文。 柳生內心:你和我發生了關系,并知道我不行了。 到底是什么場景才會知道自己不行的事實啊! 柳生不死心,追問道,“哪方面?” “就……那方面,”江淇文撓頭,“我不知道怎么說……額……就是大概,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可描述的方面?” 江淇文點頭。 柳生五雷轟頂。 柳生五雷轟頂之余,尚存的理智讓他掙扎著問出,“可是……可是你不是直的嗎?怎么會……和我開、開房……” “你還好意思說,”江淇文嗔怪,“我昨天把你從酒吧里撈出來的,雖然沒資格管你,但不能喝下次可不能一個人去了,旁邊的人給你下藥了知道嗎!其實你應該去醫院看看,有沒有什么后遺癥之類的。” 柳生:“……” 江淇文內心:哎,下次注意啊。 柳生內心:啊,是我勾引的你啊。 江淇文捂了一下脖子,“額,有點疼。” 柳生看著脖子上的紅印子,立刻放開手后退了一步。 江淇文內心:哥你不沾點水干搓啊?而且怎么感覺離那個王八有點遠? 柳生內心:委婉展示罪證?這他媽是我昨晚親的? 直到江淇文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把柳生從黃色的虛空里拉回來。 決定了。再也不喝酒了。 柳生深吸一口氣,“你不要和別人說。” “我不會的。”江淇文局促道,“大家都有一些自己的需求,是可以理解的……” 柳生莫名被這話加深了罪惡感。 “對不起。”柳生低頭道歉,“你本來也不是這個圈子的人,被我強行拉進來了……你不用對我負責的。” 柳生:他肯定覺得惡心吧。 “別別別,”江淇文急忙擺手,“怎么說結果來看也是我不對……明知道那是你,但還是沒忍住去了解你……是我對不起你。” 江淇文:要不你還是罵我吧。 “你真不用道歉。”推諉幾番,江淇文總結道。 “但還是我誤會你了,剛剛課上還……”柳生有點喘不上氣,晃了一下,“對不起,要不我給你專業課早八占座。” 江淇文一把扶住他,“你怎么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沒事,可能有點悶。”柳生擺手,“不用,一會兒還要上課……我焦慮的時候,是這樣的……” 他曾在信里寫,小兔子是個坦蕩的人,和他的一位室友很像。現在自己在這兩束光面前的體面都快消失殆盡了,心里揪緊了,一下子轉化成了軀體癥狀。 江淇文從前就表現出恐同傾向,如今發生了荒唐的烏龍事件,體貼與細致估計也盡是情商的表現。 真是個好人,但讓他更難受了。 他覺得網上的人都很不真實。有些人嘴上對他示愛,流言之下卻迫不及待狠狠踩他一腳,‘我之前那么喜歡你’也成了肆意謾罵的軍旗;有些人更純粹就只是看笑話的,踩上一腳權作一天中的插曲。自己拿出證據之前,那些“我永遠相信你”也那么刺眼,沒什么安全感。 “你手都在抖。”江淇文抓住他的手,“剛剛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犯了?” 柳生抿著嘴不說話。 “你要是討厭我,”良久,柳生才開口,“其實也可以表現出來的。” “為什么要討厭你?”江淇文。 江淇文看著他,百思不得其解。 柳生看回去,弱小,可憐,又無助。 “而且我要對你負責的。”江淇文被這一眼看得正義感與責任感熊熊燃燒,“晚上你最好去醫院看看,而且,我覺得,你這幾天應該和我呆在一起。” 就這樣,不是一個頻道的兩個人在順暢的對話下,達成了和解。 第21章 他們是被無聊壓倒 柳生的一天都是江淇文陪他過的。第二節 課上課之前,柳生沒忍住登錄了網頁版微博,舌頭和吐沫如潮水般嘩啦一下涌來。 其實柳生是不想拍身份證傳到網上來自證的。畢竟從古至今,寫h文都很少有露臉的,而且就發了,此前發的半張臉自拍也無法完全自證。說白了,要么做一個病重的活人,要么是一具健康的尸體。 流言蜚語終究會把一個人壓倒,反轉大多只在被害者成為死者時才作為他的墓志銘。好像人群嬉笑起哄叫高樓邊緣者快跳,若是跳了,他們反而撇撇嘴失了興趣;可若是放棄自殺,他們便恨不得比來到人生巔峰還興奮,簡直是天上掉餡餅,走在路上竟就能白白獲得一個站在道德制高點指點江山的機會! 敬畏死亡,卻不敬畏生命。 他終于知道一些同行作者為什么不愛發自己的日常甚至退出社交賬號了。都怪自己太年輕,分享欲太旺盛,每天大號沖浪,惹了一身麻煩。 寫文終歸是個鼓搗人心的玩意兒。 其實倒也不是,不該暴露的,是自己的性別。 其實也不是,不該暴露的,是自己的生理知識。 其實也不是,不該…… 其實…… 其實自己就不該存在,對不對? …… 都說感性的人自控力可能較差。他覺得他身體里真的有一股慣性,總是控制不住甚至主動任由事態發展更加嚴重。雖說主動,自己卻不能泰然處之,對失敗有一種強烈的恐懼感。就好像他在難過時看見蚊子落在手上,明知道在被吸血也一動不動,并非曠達,而是被強烈的逃避支配。有時候如果沒有外力干預,他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吸干。自己雖有求救意識,也只限于意識之中。 有人嗎? 有人發現我嗎? 誰又有這個義務呢? 有誰來…… 眼前的屏幕消失,柳生的慣性被打破了。 江淇文伸出手,拿走了他的手機。 ……得救了。 上午第二節 課,文論課小考怡情,剛入職的宋老師很緊張,想試探學生一二,于是希望大家在紙上寫出高爾基的相關作品或文論。 江淇文拿著筆直戳筆頭。 面對柳生的目光,他偷偷找補,說:高爾基的原名是,阿列克謝·馬克西莫維奇·彼什科夫。 柳生笑他:你就背沒用的能耐。 因為所學內容沒學過,老師也只是希望考驗大家查資料的能力,增加這個重點知識點的印象,沒打算收,也并未要求閉卷。但學生不確定是否下課要收或者計入學分,不敢怠慢,一時間沙沙的寫字聲環繞在教室。 最后宋老師點了主動舉手的江淇文來分享自己的資料。 他介紹的作品是《在人間》。 江淇文大聲朗讀道:“他覺得小市民都庸俗虛偽,又無理傲慢,而且喜歡用他們的處事法則去無情地審判其他一切人,不容許違反這個法則。 “阿廖沙最初很難理解這種小市民習氣,經過反復的觀察和思考他終于明白了:‘他們是被無聊壓倒。’” 柳生從臺上的ppt上移開目光,抬頭望向身旁發言者的臉。 “小市民如果停止對人們的挑剔、責罵、愚弄、嘲笑和欺騙,那么,他們就會覺得無聊透頂,也就看不見自己的存在了。 “小市民沒有任何高尚的動機,他們的全部生活都建立在極端利己主義的原則上,這是小市民世界無法治愈的痼疾。” 江淇文放下紙。 “被無聊支配的人是悲哀的,被這些人支配的世界也是悲哀的。但我覺得這些被無聊壓倒的人不足為懼,一旦看破了這層關系,好像阿廖沙,成了每本書里典型意義的主角的存在。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每本書的主角都是。” 下課老師沒收紙條,那張紙被遞到了柳生的手里。是他從未見過的認真而好看的字跡。 無論是禮貌還是情商,都太過了,柳生想,就算作為一個普通朋友,他也要好好珍惜。 午休時間,江淇文在地圖搜索醫院,第一個出來的赫然是校醫院。 路過的柳生:“呵。校醫院。” 江淇文笑,“上次看外科,這次該看內科。” 開學軍訓兩人就吃過校醫院的苦。柳生跑步摔倒,膝蓋大面積擦傷,被江淇文扶回寢室。第二天陪他去校醫院開假條,那醫生先是嫌棄柳生穿了背帶褲不好脫,又鄙夷道: “這還要開假條?” “但是我的傷在膝蓋,一走路就裂開了。”柳生解釋。 “快走吧,沒見過比你更輕的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