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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正好在廳堂里,乍一瞅見這么個兇狠可怖,滿身戾氣的家伙, 登時就想到了傳聞中殺人如麻的邪祟。 風停之后,一時間誰也沒敢講話,甚至連嗩吶班子都不敢演奏了。 可隨即又有細碎地議論聲,在討論面前這白衣肅殺之人。來人一身白衣, 染滿了灰土血污, 左邊袖子能看出來是不久前被利刃, 連同手臂一同齊齊砍下,稍微站得久些, 還能瞧見地上滴落的血滴。 這樣狼狽, 頹靡到極致, 仿佛隨時都能倒下的人, 卻依稀可以看清他五官英俊凌厲, 還能從眉眼間覺察出上位者的威嚴。 如此矛盾詭異的人,就這樣出現在廳堂之中,震懾得旁人不敢上前。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無極道長, 顧不上許多, 大幾十歲的無極道長身手矯健地沖上去, 高聲呵斥眼前的“妖邪”,旁邊做普通賓客打扮的道童得到指令,也紛紛亮出家伙,替自家道長壯起聲勢。 “大膽妖孽,還不放下兵器,速速顯出原形,好讓貧道送你一程!”無極道長說完,就想上前降妖,生怕自己去晚了,胡家剩下的一萬多兩酬金就沒自己份兒一般。 然而無極道長的各式手段使出來,面前之人巋然不動,渾不在意。 華陽仙君的眼睛里,只有那一身紅衣,著新人喜服的孟確。 他雖然還在原地站著,可他渾身的每一寸血液都在叫囂、嘶吼,讓他快點上前確認,究竟是不是孟確真的死而復生了…… 可華陽仙君手腳僵硬,激動得不敢上前……他怕自己稍微一動作,面前活生生的孟確,就會如同過去千年,同那些只屬于自己臆想當中,只屬于幻境當中,只屬于窺探到的盛淮景記憶一樣,瞬間消失。 又或是孟確直截了當地拿了玉皇劍,捅進自己心臟,用兇惡的眼神,恨恨地讓自己去死…… 是啊,小確是該恨自己的。 如果不是自己給他設下禁制,他肯定不會做出以身祭劍的決定,也不會就那樣痛苦的死去。 他當初自私地以為,自己可以憑借禁制術法留下不屬于自己的人,可強留只是飲鴆止渴,后果是自己永遠的失去了孟確。 以那樣慘烈,決絕的方式,失去了和孟確有關的所有聯系…… 每每想到此處,華陽仙君就后悔不已,痛苦到必須用玉皇劍刺進身體,感受疼痛,流出血液。 再幻想是活著的孟確回來尋仇,才能稍微穩固神魂,避免徹底墮魔,從而斷絕與孟確重逢的可能。 千年來,華陽仙君時而瘋癲,時而清醒。 瘋癲的時候恨不得將三界拉入地獄,讓他們為孟確殉葬,覺得是他們逼死了孟確,這三界諸仙皆是面目可憎的妖魔。 他們會為了那一點虛無縹緲的機緣,反復哄騙自己,會給自己找相似的贗品。全都只是為了讓自己繼續活著,免得尊神留于世間的邪魔出世,虛情假意的東西罷了…… 清醒時又會在恍惚中記起自己曾經種種,罪魁禍首分明只有自己,是自己殘忍、自私瘋魔的行為,造成了小確的悲劇。清醒意識到這點后,又會立刻讓華陽仙君陷入更加可怖的,真實世界的噩夢當中。 一個無論自己怎么掙扎,三界六道當中,都再無孟確身影的噩夢。 噩夢做了千年,終于快要到盡頭的華陽仙君,正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孟確,生怕看漏一眼,就會再次錯過。隨著時間推移,他也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此時孟確穿著一身紅色婚服,似乎是正在與人拜堂…… 華陽仙君知道孟確想穿這樣的衣裳,他甚至幻想過與小確重逢之后,自己會與小確如何重修舊好,再次舉辦大婚儀式。 可他從未想過,時隔千年,自己再見孟確,會是這樣尷尬的情景。 小確是在和別人拜堂成婚嗎? 小確,小確是因為喜歡上別人,要與旁人成婚嗎? 想到這個可能,華陽仙君忍不住紅了眼睛,心臟上的疼痛讓他幾乎扭曲癲狂,仿佛下一刻就會失控瘋魔,成為只有殺戮本能的兇物。 華陽仙君深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他開動腦筋,構想各種可能。 可能,可能小確是不記得自己了,要不然即使不是自己,也該是盛淮景…… 華陽仙君有一絲后悔,若是早知道他過來就會看見小確,他應該好好打扮一番,哪怕不是以真身見孟確,也該變化出小確喜歡的樣子。雖然可恥,但若是小確能因為自己扮做盛淮景的樣子,而對自己稍微寬容一些,給自己一個贖罪的機會,那也是好的。 華陽仙君情不自禁地想躲,他突然害怕小確看見這么丑陋的自己,從而更加厭惡自己。 畢竟小確是那么喜歡盛淮景,他為了盛淮景,甚至不愿意要自己…… 若不是忘記了過去千年種種,小確怎么可能會走出來,同旁人在一起呢? 這番只能騙到自己的理由,也竟然真的讓華陽仙君勉強穩住了自己的神魂。他甚至有余力把注意稍微分了一絲,到那依然蓋著紅蓋頭的“新娘”身上。他看不出對方底細,仿佛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可對方攥著紅綢的手在微微顫抖,似乎是在覺察出自己視線后,露出了些許害怕。 隨后,察覺到“新娘”害怕的,就多了個孟確。 孟確直接越過紅綢,伸手拉住“新娘”,似乎是在給對方安慰和鼓勵,又不動聲色地擋在了“新娘”前頭,攔住華陽仙君那仿佛要殺人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