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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時清第一次聽到學生對他背地里的評價,對于這個形容心底升起一點陌生的感覺,他以為會聽到“可怕”“冷血”“不近人情”之類的詞語,沒想到只是一句“高嶺之花,不敢接近”。 他的學生們是這樣看他的么? 裴時清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著酒杯的杯沿,揚手喝盡了杯中酒。 桌上都是小年輕,幾杯酒下肚人就放開了,林恒搭著鐘霖的肩膀一口一個“有困難盡管找學長。”,蒂克湊在白星身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面前懸浮著虛擬屏,兩人頭湊頭討論哪種型號的飛梭更適合改裝潛行…… 顧星野從洗手間出來就看到裴時清端著酒杯一個人坐在陽臺的飄窗上,仰著頭在看月亮。 他走了過去,站在他身后,跟著他一起仰頭。 因為環境污染嚴重,圖蘭星的人造月亮總是蒙著一層陰影,既不明亮也不美觀,模糊而暗昧,像被黑泥糊上的夢境。 “你見過真正的月亮嗎?又大又圓,是銀白色的,月光灑下來很美。”裴時清突然說。 他仍然背對著他,語氣輕而柔,帶著悵惘與留戀。 “據我所知聯盟八大星系所有星球夜晚高掛的都是人造月亮,你說的真正的月亮只存在于古地球,而它連同它所在的銀河系早就已經毀滅在宇宙運動中。”顧星野盯著他的后腦勺說道。 裴時清低下頭,不再看那輪灰色的月亮,喟嘆道:“有的,我記得。父親說只要我跑快點,跑到有月亮的地方,他們就抓不到我了。” “他們給我注射了好多藥,好疼啊。我疼得在地上打滾,骨刺刺破血管,從我的喉嚨里長出來,我發不出聲音……他們都看著我,在我身上做實驗……”他絮叨了一會,突然安靜地偏了偏頭,語氣沮喪:“我好像又忘記了一些事情,也許有一天我會忘記所有事情,和這個世界不再產生聯系,包括他們,包括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將酒再斟滿,一飲而盡。 這是裴時清第一次在顧星野面前敞開心扉,盡管僅是只言片語,顧星野仍覺得心口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死命掐揉,疼得他呼吸都有些不暢。 到底什么樣的經歷才會讓一個人說出和這個世界不再產生聯系的話? 他是怎么熬過那些聽起來就很殘忍的實驗卻還保持自我,學生對他最差的評價也只是“不好接近”? 又為什么要逼自己一遍一遍記住那些細節,在無數次的回憶中自我凌遲? 是復仇?還是贖罪? 顧星野盯著他,心也像被剖成兩半,一半被丟在火油里反復煎烤,另外一半被他的只言片語勾著,每一次跳動都泛著心疼勁兒。 良久,他奪下了裴時清的酒杯。 “嗯?”裴時清也不搶,只抬起頭看著他,似乎在疑惑為什么不讓他繼續喝酒。 他臉色緋紅,眼鏡不知扔到了哪里,露出一雙圓而上翹的眼,茶色的眸子水潤潤地倒映著顧星野的臉,遠比春色動人。 顧星野不合時宜地覺得口干舌燥,酒精燒得他腦子發熱。 他沒出息地咽了口口水,盡量保持平靜:“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間休息。” 裴時清甩開他的手,自己搖搖晃晃站起來:“不用,你去陪那群學生喝酒。” 他走到客廳才發現局已經散了,顧星野果然像他說的那樣收拾得干凈整潔,垃圾全部清理好,喝空的酒瓶整齊地碼在玄關處,只等第二天上班帶走扔掉。 空氣循環系統打開,室內漂浮著淡淡的熏香。 裴時清在客廳站了一會,發現沒有需要自己動手的地方,又折返回來,從臥室里抱出一套睡衣:“我去洗澡。” 浴室的水聲響起,顧星野坐回沙發上,腦子一片空白。 “顧先生,您看起來十分心不在焉,并且有點焦躁,需要為您加冰塊嗎?”破曉適時提醒。 他回神,這才發現手里的水杯空了。 “不用了。”他放下杯子,起身繞著沙發來回踱了幾圈,對破曉下命令:“放點音樂,要清心靜氣的。” 破曉反手給他來了一段梵音。 然而并不管用,水聲就像無孔不入的細線直朝他耳朵里鉆。顧星野的腦海中甚至浮現出里面那個人洗澡的步驟—— 就很不對勁。 他正在胡思亂想,沒注意到裴時清已經洗完,坐在他身邊打開了電視。 “破曉,有沒有治頭疼的藥?”他按了按額角,衣服穿得松垮,露出一截平直的鎖骨,湊近了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柏木松香。 嗯? 怎么還有他信息素的味道? 顧星野眼皮一跳,想到了某種看起來極不可能的可能。他定定地看著閉目休憩的裴時清,不自覺湊得更近了些,挨著他雪白的頸項嗅了嗅。 柏木松香的味道更清晰了,確定就是他信息素的味道沒錯! 顧星野猛地僵住,語氣委屈又憤怒:“你騙我!” 裴時清被他一嗓子嚎得,無奈睜眼:“我騙你什么——” “你一定是Omega,那天晚上在喬淵的書房里我——”顧星野突然頓住,在喬淵的書房里做了什么,他說不出口。 剛滿十八歲的純情少A一噎,情急之下上手就要扒他的領子:“讓我看一下就知道了,如果你真的是Alpha看一下也沒損失對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