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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前半生, 前二十載懷抱一腔熱血寒窗苦讀, 順利踏入仕途,后二十載屹立朝堂,自問做到了為生民立命, 無愧于心。 后半生,想換一種活法了。 當日夏京產后大出血,幾乎喪命,柳商陸用盡辦法才保住他的性命, 只是人一直昏迷著, 究竟什么時候能醒, 他也不敢確定。 周儀既要照顧兩個剛出生的孩子,又要為夏京懸心, 很是魂不守舍了幾日。 明德親眼見到夏京生產時的慘狀, 突然對他沒了興致, 再說人都已經不死不活地躺著了, 計較以往那些事情也沒什么意思。 或許, 他潛意識里已經不把拼死為周儀生下一對龍鳳胎的夏京看成是與自己一樣的男子了。 他趁夜離開了這個地方,又通過周儀的渠道,將赦免劉長刀、官復原職的旨意送了進來, 如今浙江沿海的倭寇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 旨意中命令劉長刀帶領水師去福建沿海清理倭寇。 至于周儀, 臺州府經此一事,民生凋敝,百廢待興,明德命他去治理臺州府,作為不再追究他和夏京之事的交換。 不過即便如此,夏京從此以后就不能再出現在官場上了,明德削了他的官身,取走他手里的大部分勢力,帶著蕊珠回了京城。 如此一來,夏京手里便只剩下從前暗中置辦的那些產業,目前由夏川打理。 周儀于是便帶著昏迷不醒的夏京和兩個孩子住進了臺州府,好在還有柳商陸和阿窈幫襯,否則他根本騰不出手來辦正事。 這段日子幾乎是他此生最渾渾噩噩的日子,比當年原配去后的悲涼感更甚。 他往往一大早就起身處理公事,恢復一個被戰亂摧殘的州府,方方面面都要顧及到,一直要忙到深夜,去看看早已睡著的兩個孩子,然后回房與夏京同眠。 是的,即便夏京不知什么時候才能醒來,他依然堅持與夏京同眠,他想,這應該也是夏京想要的。 后來據阿窈和柳商陸回憶,那段時間里他與往日大不一樣,身上失去了一貫的溫和儒雅,看起來沉郁且陰冷,雖依舊將臺州治理得很好,但屬下們在他跟前聽完命令,半刻也不敢多待,有多快就走多快,便是那兩個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要他一出現,就嚇得連哭也不敢哭。 唯有在夏京身邊,他的氣息才會溫和一些,依稀仿佛還有點以往的影子。 等到臺州一切都上了正軌,周儀立刻遞了一份致仕的折子,也將手里的部分勢力隨折子一起交給明德,表明退隱的決心,剩余的,也都在治理臺州期間,分批移交到從前看好的同僚手上了。 經歷過宦海沉浮、也經歷過風風雨雨,他選擇了在這一站退場,但這份“為生民立命”的事業,總要有人堅守下去。 夏川說夏京曾將趙莊村那座茅屋的契約買了,周儀便讓他在那茅屋的基礎上翻修成一進院落,離開臺州以后,他就帶著眾人住進了那里。 阿窈爹娘仍留在京城看守宅子。 日子一時間從忙忙碌碌變得空余閑暇,柳商陸醫治夏京之余,也重新開始行醫。 周儀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守在夏京身邊,好像是在一廂情愿地彌補些什么。 他往日烏黑的發絲,如今已參雜進斑斑點點的霜色,繁雜政務都沒能摧老的人,自夏京生產昏迷以來,卻一下子老了許多。 京城宅子里的書冊陸陸續續運到,陪伴夏京之余,他也開始著手整理從前因事務纏身而來不及整理的資料,大至國計民生,小至詩文歌賦。 作為一個文人,著書立說未嘗不是一個好歸宿,日子就在不知不覺中滑過。 轉眼就到了兩個孩子的周歲生辰,因為夏京依然昏迷不醒,他們也一直閉門謝客的緣故,這周歲生辰過得非常簡單。 周儀看著這兩個孩子,就想到一年前的今日,夏京生產時的慘狀,于是只心不在焉地略略逗了逗兩個孩子,稍微吃了些東西,就回房去陪夏京了。 “已經一年了,子高,你究竟何時才會醒……”他嘆息著,在夏京唇瓣上輕輕印上一個吻,聲音低沉繾綣,“你可知,我很想你……” 他呆呆地坐在床沿,仿佛百看不厭似的,將那張早已不知在心中勾勒了多少遍的面孔瞧了許久,又是一聲長嘆,頹然起身去書案旁繼續未完成的札記。 因他轉過了身去,便沒有看到,昏迷一整年沒有半點動靜的人,眼角竟突兀地滑下一滴淚來。 孩子周歲生辰后又過十日,夏京在一個深夜終于醒轉過來。 周儀先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回過神來,竟是一句話也不說,一反常態衣衫不整的就去敲了柳商陸的門。 直到柳商陸來確認過,夏京這次醒來以后好生調理,便能日益好轉,他才帶著極致的驚喜和后怕,把人緊緊摟進懷里,許久都不肯放開。 “仲常……”懷里傳來午夜夢回不知期盼過多少次的悶聲呼喚,他煎熬了一整年、混沌了一整年,此時竟眼眶發熱,好像丟失已久的魂終于回來了。 ****** 夏京自醒來以后,身體一日好過一日,周儀那沉郁的模樣也逐漸褪去,重新恢復以往的溫和沉穩。 他近日正綢繆開辦一座私塾,教書育人,年少時曾立下豪言,“此生欲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