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裙下臣 第46節
琥珀略一頷首,又說:“在寢宮伺候的瑞珠說,傅廠督帶了人見皇上,隨后里頭便鬧出極大的動靜,帶去的人也死了。” 賢妃聽罷,終于露出一抹舒心的笑:“看來事情已經成了。” “也只有咱們陰狠毒辣的傅廠督能想出這等惡毒的法子,本宮真是愧不敢當啊,”賢妃一針刺進繡繃中活靈活現的牡丹上,勾唇嗤笑:“先皇后當年待他簡直是恩重如山也不為過,他倒好,利用起來也無半分愧疚。” “也是,除了他,誰能如此精準的將這一刀捅進皇上的心里呢,畢竟,連本宮都不知道,原來先皇后和霍硯還有過一段露水情緣。” 說到這兒,賢妃有些神經質的笑了笑。 當年的事建明帝瞞得很緊,知情人沒幾個,只知道白菀突然被貶入冷宮,霍硯又被幾次三番打壓,被迫只領兩千人馬出征鮮卑,而在這種境況下,白菀卻又能在冷宮里兩次懷上皇嗣,最終卻在產下死胎后自焚于冷宮尸骨無存,而霍硯卻不知所蹤。 如今看來,如果這一些列種種牽扯到霍硯,那可真是一點都不奇怪了。 琥珀替她斟了杯茶,問道:“倘若皇上清醒過來,要詳查可如何是好?” “他不會詳查的,”賢妃隨意的呷了口茶,她與建明帝同床共枕這么多年,到底還是了解他的:“他這輩子最恨霍硯,最愛白菀,一旦與他們扯上關系,他就會失去理智,什么都顧不得了。” “況且,當年伺候白菀的宮女大多已經死了,大宮女清桐更是早在白菀自焚當夜便沖進火場殉主了,唯一知道真相的穩婆已經被他所殺,他怎么查?” 琥珀若有所思的應了一聲,隨后才道:“娘娘可要去瞧瞧皇上?聽說良妃她們都已經派人去盯著了。” 賢妃卻興致缺缺的擺手,拿起繡繃頭也不抬:“那就派人去問一聲,待他快醒了再來與本宮說。” 建明帝夜里醒過來時,卻發現床邊趴著個人。 他的腦袋還有些不大清醒,只覺得腦仁一陣一陣的發疼,眼前越發模糊。 趴在床邊的人聽見動靜抬起頭來,建明帝頓時眥目欲裂,抬手掐住那人的脖頸,咬牙切齒的恨道:“你為何要背叛朕,你為何要背叛朕!朕殺了你,殺了你!” 被他掐住脖子的女人拼命掙扎,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來:“皇上……臣妾是……是有儀……啊。” 德妃姓鄭,閨名有儀。 建明帝卻什么也聽不進,手下越發使勁,本就灰敗的臉色此刻猙獰如惡鬼:“這么多年你都不肯來見朕,是因為愧對與朕吧,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覺得朕蠢得很,視你和霍硯的野種如珠如寶,朕要殺了她,挫骨揚灰!” 德妃雙手抱著建明帝的手臂,面上青紫,眼睛已然泛白。 所幸傅長生還候在外頭,聽到動靜不對連忙帶人沖進來,見此情景均是大驚失色,連忙上前要將兩人分開。 誰知建明帝大怒之下,竟然力大如牛,三五個內侍又不敢下死手,一時間都拿他毫無辦法。 眼見著德妃快厥過去,傅長生上前毫不猶豫一個手刀,將建明帝劈暈過去。 德妃這才從瀕死中逃出生天,渾身無力的靠在龍榻邊,急促的大口喘息著。 待她喘勻了氣,才緩緩道:“謝……謝廠督救……救命之恩。” 傅長生將她攙起來,溫和道:“皇上如今神智未清,娘娘還是離他遠著些吧。” 誰知德妃緩緩搖頭,摸著火辣辣發疼的脖頸,回首深情繾綣的望著昏迷過去的建明帝:“無礙,本宮就想這般看著他。” 既然她執意如此,傅長生便不再勸,只是站得稍微近些,以防再次出現方才的情況。 等建明帝再次醒來,已近深夜,入目便是德妃托著腮,東倒西歪,昏昏欲睡的模樣。 這回他清醒了許多,沒再認錯人:“德妃啊?辛苦你了,回去歇著吧,朕這兒不需你伺候。” 建明帝的嗓音因干渴而沙啞,德妃雀猝然驚醒,見是他醒來,面上欣喜若狂,一面喊人去尋太醫,一面手忙腳亂的將他攙起來,又轉身急急去替他斟茶。 只聽她哎呀一聲驚呼,建明帝尋聲看過去。 德妃正拈著手吹了兩下,原來是因太過著急,提著茶壺的手不穩,將茶水淋在了自己手上。 建明帝正要說話,卻見她渾不在意的甩甩手,端著茶向他走來,輕柔的吹著茶水,溫柔的說:“皇上小心燙口。” 建明帝伸手接過茶碗,卻著朦朧燈光,瞧見了德妃脖子上那一圈顯眼的青紫,忍不住問:“你這是……怎么了?” 德妃迅速抬手遮住脖子,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礙事,不小心碰到罷了。” 建明帝卻在這時想起,他仿佛是將德妃認成了白菀,控制不住的下了死手。 見她這幅逆來順受的模樣,建明帝難得的有些心疼,剛剛因為得知白菀的背叛而千瘡百孔的心陡然得到了安撫。 你看,還是有人在意他的。 “委屈了你,”建明帝伸手拉過德妃,在她燙傷的指尖吹了吹。 德妃臉頰頓時飛起紅霞,在燭火的映襯下,帶著一股子萬種風情的意味。 外頭傳來太醫們的說話聲,將入迷的建明帝陡然驚醒,便道:“你也累了許久,回去歇著吧,朕回頭好生補償你。” 他的四妃中,德妃最是柔順,聽他如此說,皺著眉,眼中含著淚,憂心忡忡道:“臣妾不要補償,只要皇上龍體康健,臣妾便心滿意足了,”說著便撲倒在建明帝身上,帶著泣音道:“皇上可莫要再如此嚇唬臣妾了,若您有個三長兩短,臣妾真的就不活了。” 說著便起身一步三回頭的往外走,在她淚眼朦朧間,建明帝看見了她眼中的決絕。 太醫來診過脈后,只說建明帝是急火攻心,要靜養,隨后便被他轟走,指使傅長生取來廣明煉制的丹丸,咒罵道:“都是些酒囊飯袋的庸醫,靜養靜養,若能靜養朕還養著他們作何?” 傅長生并不附和,默不作聲的替他取來丹丸和茶水,伺候他服下。 建明帝一顆丹丸下肚,只覺得神清氣爽,就連心中的滔天怒火,也逐漸平息下來,對傅長生道:“讓裴云渡將那野種帶回來,朕要看看,她身上到底流著誰的血!” 傅長生從袖籠里取出一封信件道:“裴都統恰好傳信回來,皇上可要過目?” 建明帝接過信件,看了一眼完好的火漆,才將信封拆開。 凝神細看過后,頓時勃然大怒,把那張紙撕了個粉碎,用力捶打床榻,恨聲道:“那野種定然是知道她非朕親生,故意使計死盾,狼心狗肺的東西!” “難怪出京前要帶走那賤人的棺槨,她恐怕早已經心知肚明,卻還要利用朕的愧疚之心,野種!野種!” 若非還渾身無力,建明帝幾乎要爬起來跳腳怒罵,單從他面上猙獰的神色,便能看出他真是恨不得將姜妁千刀萬剮。 建明帝拼死從龍榻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跑到幾案旁邊,從暗格出取出一卷畫來,展開來看,上面明眸皓齒,笑容端莊優雅的赫然便是先皇后白菀。 他兩眼發直的看著畫中人,口中念念有詞:“白菀,白菀你憑什么入土為安,不許!朕不允許!” 說罷,便將那副畫撕個粉碎,一把撒入一旁的水缸里,神色癲狂的嘶吼道:“傳朕旨意,先皇后白菀,為后不賢辱沒圣恩,浪蕩無恥禍亂后宮,褫奪封號,寧國公養女不教,敗壞門楣,念其勞苦功高,降爵為侯,白氏女子永世不得入宮!” “是,”傅長生輕聲應道。 在他快要走出去時,建明帝突然叫住他:“還有,朕不許白菀入白家祖墳!” “回皇上的話,那只是一座衣冠冢,”傅長生站在門邊躬身回話,身后的月亮照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是啊,白菀一把火將自己燒了個干凈,唯剩的骨灰,估計也都隨著南靜殿的修建,混入磚墻泥瓦中,不見分毫,又哪兒來的入土為安呢。 建明帝對此心知肚明,但他卻仍舊冷笑連連:“朕就是不許,她不配!” 傅長生應了一聲,便不再多言,轉身往外走去,這一次建明帝沒再叫停他。 他正死死瞪著撒入水缸中的碎紙屑,隨著殿門的關閉,他才像突然反應過來一般,猛然伸手在水缸中一番摸索。 水缸里的魚被他驚得跳了出來,干枯的蓮葉枝干寸斷,水濺出來,將他的衣服濕透。 半響,建明帝無力的滑坐在水缸邊,雙手空蕩蕩的垂著,他什么也沒有摸到,白菀遺留下來唯一的一副畫作,再也沒有了。 第46章 傅長生從寢殿出來, 走過抄手游廊時,遇見一位正在等他的宮女。 “娘娘托奴婢來問,事情進展的可還順利?” 那位隱在暗處,看不清容貌的宮女輕聲問道。 傅長生并不看她, 抬頭望向西垂的月亮, 冷漠的聲線中帶著淡淡的諷刺:“娘娘不該多此一舉, 萬一事情敗露, 咱們誰都活不成。” 那宮女似乎料到傅長生會如此, 甚至輕笑了一聲:“娘娘的意思是, 皇上總不能一直服用那丹丸, 如今還好,等日后皇上表現得再明顯些, 可就會被太醫院的人瞧出來了,反正廣明都得死, 不如用他的死做點有用的事兒,您說呢廠督大人?” 傅長生聽她說完, 神情越發冰冷,抬腳便往外走,想了想又停下來,眼神輕輕的落在她身上:“咱家喜歡聽話的合作對象,娘娘若是再這般自作主張, 咱家便會重新考慮了。” 那宮女沒再說話, 陰影中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待傅長生走遠,她才走出暗處,腳步匆匆,往深宮走去。 次日一早, 建明帝因病罷了早朝,傅長生來時賢妃正圍著建明帝團團轉。 見傅長生來,手里還拿著一封信件,便笑吟吟的問:“是永安的來信?” 她這一句話,讓原本有些和煦的氣氛陡然將至冰點,建明帝的臉更是直接板起來。 賢妃卻似有不覺,起身盛了一碗甜羹,放在建明帝面前,蹙眉道:“臣妾聽太醫說,皇上這是怒急攻心,憂思成疾,這容大人您也關了這么許久,本就沒甚大錯,怎不將他換來替您分分憂呢,容大人不在,滿朝瑣事均由您一人cao辦,可不就得病倒了?” 她說了半響,卻不得半分回應,才后知后覺的看向建明帝。 一眼便撞進他冷如冰霜的眼眸中,不由自主的渾身一顫,眼中下意識流露出恐懼。 見她怕,建明帝才轉眼看去別處,端起甜羹喝了一口,才道:“后宮不得干政,賢妃莫不是忘了?” “臣妾知錯,”賢妃戰戰兢兢的往下跪,再一次認證了,白菀當真是建明帝心中不可言說的逆鱗。 “知錯便好,回去閉門思過吧,”建明帝看也不看她,面上也沒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臣妾遵旨,”賢妃垂下頭,貝齒將唇rou緊咬。 待賢妃走后,建明帝平靜的面具迅速破裂,一腳將幾案踹翻,怒目圓瞪的問傅長生:“容渙有多久不曾傳消息回來了?” 傅長生淡聲道:“回皇上,容大人一直都有傳信回來,均是一切都好,皇上曾說若無大事不必呈報,因此奴才便自作主張扣了下來。” 聽著傅長生的話,建明帝扯著嘴露出兩排森冷的白牙,桀桀冷笑道:“一切都好?這是把朕當傻子耍呢?不愧是霍硯的種,當真是有能耐,怪不得容渙要替她說好話,這兩人恐怕早就勾搭成jian,迫不及待的要逃出去當他們的亡命鴛鴦了!” 自從建明帝認定姜妁非他親生,每當提起她,不是野種便是賤人,幾乎用盡天底下最惡毒的詞匯咒罵她。 傅長生默默聽著,聽見一句污言穢語時,便控制不住的眼睫輕顫。 建明帝發泄一般痛罵了許久,整個寢殿內能搬動的物件都沒能幸免,通通被他砸了一地,最后才仿佛脫力一般癱倒在榻上,一聲接著一聲喘氣。 傅長生此時才開口道:“若依此言,隨同而去的裴都統傳回來的信件也不足以取信了。” 他太了解建明帝了。 建明帝此人,不信任何人,他只信淅瀝瀝看見的,任何事從旁人口里過了一遍,都會忍不住心生懷疑。 因此,事情發展由始至終,傅長生從未開口指向性的說過一句話,都是引導著建明帝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便深信不疑。 唯有現在,所有的目的都已經達成,他才扯出最后一記猛藥。 建明帝本以為昨日他受到的打擊已是最大,而裴云渡統領的龍鱗衛幾乎是他最后的儀仗,倘若裴云渡亦是叛變,那恐怕他當真是孤立無援了。 傅長生此話一出,建明帝只覺得腦子一陣炸響,跟著便有針扎一般密密麻麻的刺痛襲來,讓他無暇分神細想。 忍不住雙手抱頭,蜷縮起身子,痛苦的捶打著太陽xue,口中哀嚎道:“去,去拿丹丸來,朕要丹丸!” 傅長生依言取來,伺候建明帝服下,卻沒有再提醒他,他這賴以生存的丹丸所剩無幾了。 建明帝服下丹丸后,不過幾息之間,腦中的刺痛便逐漸消退,他抱著腦袋的雙手并未松開,兩眼發直的看著虛空出,幽幽道:“帶人去查,永安公主府和丞相府,不要驚動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