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裙下臣 第13節
大理寺卿領命退下,而后便有侍衛進殿,將兩人架起,摸不清狀況的李美人連一句求饒喊冤都沒能出口,白綰更是如同一攤爛泥,捂著臉哭得凄慘。 “去哪兒?” 侍衛正要將他們拖走,卻又被姜妁開口阻攔。 “你還有什么不滿!”姜妁一開口準沒好事,建明帝簡直忍無可忍,指著她道:“閉上你的嘴吧!” 姜妁蔑他:“兒臣不滿之處數不勝數,父皇可否一一滿足?” “你……”被她一句話堵了回來,建明帝氣結,將幾案拍得震天響:“你簡直無可救藥!” 不止他怒火沖天,在這如同凌遲的反復折磨中,就連白綰也徹底失去理智。 這些年,傅長生搜羅了不少姑娘養在別莊,無一不是與白皇后有三五分相似,她是其中生得最像的,教習教授的琴棋書畫也是她學得最好,無人不說她盡得白皇后風韻。 聽看守她們的番子說,就連他們奉為主的傅廠督也時常看著她發呆。 白綰被捧得越發飄飄然,后來被人送到寧國公府上做姑娘教養,過慣了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日子,逐漸不甘于做個替身,她想將那死去的先皇后徹底替代,得她所得,愛她所愛。 可如今,一切的綺念都化作泡影,就因為這個生來就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拼死從侍衛手里掙脫出來,指著自己那張臉,聲嘶力竭的吼道:“你還想做什么,還要做什么?毀了我的臉還不夠嗎?” 姜妁冷眼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具只會大吼大叫的尸首,咧嘴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本宮想問問你,方才你瞧見本宮鞋上這顆東珠時,在想什么?” 白綰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問,警惕地瞪著她:“什么也沒想。” 姜妁與她的眼眸對視,面上的笑意玩味:“沒有?可是你的眼睛里寫滿了貪婪,你應該是在想,等你得到帝王寵愛,區區東珠算什么,天下金銀財寶綾羅綢緞,盡歸你手,是不是?” 這雙瑩瑩水眸,上翹的眼角帶著不自知的媚態,卻亮得嚇人,仿佛能洞悉人心。 白綰聽著她將自己心底那一點隱蔽的貪意,如同庖丁解牛一般,一點一點剖白。 她的臉上滿是七橫八豎的傷痕,血跡潺潺,姜妁看不清她的臉色,也看不清她滿臉的驚慌。 只看得見她手腳并用,聽得見她語無倫次,連聲否認道:“沒有!我沒有!” “陛下,陛下救救奴婢,公主殿下欺奴婢人卑言輕,含血噴人!” 她仍舊有點兒小聰明,從方才那一陣,白綰便看出來建明帝才是明面上的話事人,而傅長生并非她所想的那般只手遮天,而如今,只有建明帝能救她。 白綰膝行至建明帝高座下,用袖子遮住下半張臉,露出一雙完好無損的秋水剪瞳,教養嬤嬤曾說過,她這雙眼睛,與白皇后最為相似。 果然,建明帝控制不住的,癡癡的凝望著這一雙眼。 白菀恨他呀,恨到從不肯入他的夢里來,他守著為數不多的回憶慰藉相思,越相思越痛苦,越想念越痛苦。 可她卻不知道,白菀從不會用這般柔弱的眼光望著建明帝,她的眼神永遠堅韌不屈,如同她的脊梁一般,寧折不彎。 建明帝也僅僅只有一瞬癡迷,而后便恢復清明。 他看向姜妁,沉聲道:“永安,點到即止。” 建明帝此人看著城府極深,實則所思所想無非就那么幾樣,姜妁恨他之深自然知他之深,他并非要保住白綰這條命,只是她的臉已經毀了,好歹也還剩這雙眼睛,留著也好睹物思人罷了。 “永安,本宮瞧著,她也像是知錯了,姑娘家最要緊的便是這張臉,如今她臉已受損,扔出宮去,足讓她吃盡苦頭,你便是心中再厭,也該氣消了吧。” 嘉成皇后方才被姜妁那嗜血的模樣狠嚇了一跳,這會兒緩過勁來,也在假模假式的勸她,實則因心上堵著的石頭落地,正幸災樂禍的火上澆油。 賢妃遮眼未看,柳眉直皺,像是驚魂未定。 淑妃最恨有人與她分寵,巴不得姜妁將那白綰直接打殺了才好。 而德妃眼露悲憫,正要說話,卻被良妃拉了一把,回頭見她不贊同的直搖頭,這才老老實實的頷首。 幾個公主更是不用說,平日里便對姜妁怕得要死,現在就差抬個圍屏將面前這片血色和堪比惡鬼的姜妁死死擋住,哪里還有膽子多言幾句。 姜曄皺著眉,面上的笑意逐漸淺淡,眼底隱含厭惡。 姜延面無表情,只摸了摸還未痊愈的手臂,不知在想什么。 姜妁對建明帝的警告充耳不聞,更對嘉成皇后嗤之以鼻,抬手從自己發間抽出一支金簪子在手中把玩,這支金簪瞧著極其樸素,只簪頭鑄了一朵金蓮。 她拿著簪子站起身,一步步朝白綰走去。 見她動作,白綰便驚得直縮身子,見她又朝自己走來,忍不住爬起身抱頭鼠竄,她怕極了發瘋的姜妁會不會又把她摁在那一地瑪瑙碎片上。 建明帝皺著眉給侍衛使眼色,四周的侍衛便紛紛圍攏上來。 白綰驚恐萬狀,誤以為那群侍衛要幫著姜妁抓自己,嚇得滿殿亂躥,時而踢翻座椅時而撞到賓客,惹得宴廳內驚叫聲此起彼伏。 看著姜妁步步緊逼,白綰東躲西藏,慌不擇路之下一頭撞進男席,驚恐之下撲倒在為首一人的腳邊,嬌柔哀切的祈求道:“求大人憐惜奴婢。” “好。” 這一聲應答宛如天籟,白綰在血淚模糊間瞥見那人俊逸非凡的模樣,正對自己笑得溫潤,忙不迭伸手想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 可下一瞬,伸出的手腕處一陣劇痛,白綰哀哭出聲,往痛處看去,自己細嫩的手腕被一雙玉箸緊緊夾住,往后反剪著,整只手已經泛紫,足見力道之大。 白綰連掙扎的力氣也消失殆盡,她吃著痛,癱在地上,看著姜妁朝自己走來,忍不住聲嘶力竭得哭喊:“為什么!你為什么不救我!” 持著那雙玉箸的容渙笑得溫文爾雅:“你惹她不高興了。” 他沒說名字,白綰卻能聽出來他在為誰出頭。 她片刻愣神的功夫,姜妁已經走近。 容渙抬頭看她,另一只手一攤,像是證明自己清白一般,無辜道:“臣沒有碰她分毫,大家有目共睹。” 姜妁淡漠的眼眸掠過容渙,泛起一絲漣漪,最后落在白綰身上,重歸死寂。 “放過我吧,求求你,”白綰再也端不住了,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眼淚沖刷掉臉上干涸的血跡,漏出血淋淋的傷口,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衣襟上,落在絨毯上。 “我不過是長了這么一張臉,我有什么錯!” 她這幅模樣,當真是再也沒有絲毫白菀的影子了,就連建明帝也別開眼不再看她。 姜妁用簪子挑起她的下頜,視線在她臉上逡巡,漠然道:“你生了這張臉沒有錯,你錯在,妄圖用這張臉,得到不屬于你的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 白綰的哭嚎聲戛然而止,驚恐的望著姜妁,渾身開始顫栗,連眼珠都在發抖:“你……你要,做什么!” “你方才問本宮,毀了你這張臉還不夠嗎,”姜妁的手微動,金簪的尖頭在白綰的臉上游弋,滑過她的傷處,痛得她呲牙咧嘴:“本宮現在告訴你,毀了你這張臉當然不夠,把你挫骨揚灰方能解本宮心頭之恨!” “三皇姐,這總歸是個無辜的姑娘,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莫不是真要她死去才甘心?” 不遠處,一道清越的男聲突然響起。 姜曄回身看去,卻不是看說話的九皇子姜琉,而是坐在自己身側,姜琉旁邊的姜曜,眼帶威脅。 姜曜摸著下巴,吊兒郎當的笑著。 “咄咄逼人?”姜妁面無表情的轉過頭,看向姜琉,咧嘴笑了一下:“是呀,我非要她死去才甘心!” 下一瞬就從跟在她身邊的侍衛腰間抽出佩刀,朝著白綰的脖頸手起刀落。 姜妁力氣小,第一刀只劃破了白綰后頸的皮rou,隨著她痛苦得嘶吼聲響起,第二刀接踵而至,第三刀,第四刀…… 鮮血迸濺,直至人頭落地。 姜妁面無表情的拿著彎刀徐徐轉身,鮮血濺了她滿身,月白的紗裙通紅一片,粘稠的血從她裙擺滴落,如同惡鬼修羅。 “我說了,任何妄圖染指我母后所有物的人,通通都該死!” 第15章 姜妁不由得呼吸一窒 姜妁在宮宴上,當著勛貴百官的面將白綰剁成兩半,還拿著兇器大放厥詞,隨后便有早看她不順眼的言官出言參她兇狠殘忍濫殺無辜,說她毫無仁慈之心愧為皇嗣,七嘴八舌一通亂罵,那悲慟萬分的模樣,幾乎像要恨不得摁著她的頭給白綰賠命。 她孤零零的站在大殿上,素紗染紅,長刀還在滴血,身邊只有一個素律,腳下是白綰還未涼透的尸首。 姜妁環視整個宴廳,目光所及之處眾人紛紛避之不及,無人敢與她對視,就連面前這個義正言辭參她失德的言官,都瑟縮著躲避她的逼視。 只有容渙一人,他穿著那身赤紅的官袍,眼眸晶亮,唇邊笑意溫潤,像是早在等姜妁發現他一般,隨著她視線的到來,他眼中的柔情頃刻間化作春水,輕柔的包裹她,洗去她身上的血污。 臉頰上輕柔的觸感,讓姜妁從怔愣中回過神來。 她抬頭,再一次陷入容渙暖泉一般深邃卻溫柔的眼眸中,任由他捧著自己的臉,一點一點將飛濺在臉上的血跡擦拭干凈。 “你,你們!有傷風化!”耄耋之年的言官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姜妁和容渙兩人唾罵連連。 他這一聲咒罵,讓姜妁從容渙幾乎將她溺斃的柔情中抽身而退,不動聲色的后退半步,見容渙并沒有什么動靜,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卻沒發現容渙眼中的光,自她后退的那一步起,逐漸由明亮轉為幽暗。 等姜妁回過神,便見那言官氣得幾乎快撅過去,嗤笑著乜了他一眼。 她從不與沒幾年好活的老頭子計較。 她將長刀往旁邊一甩,鐵鑄的刀身砸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發出“鏜啷”一聲脆響,被竊竊私語包圍的宴廳戛然靜默。 姜妁站得累,將手往旁邊伸,容渙自然而然的上前一步走,托住她的手,將她周身大半的重量渡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的引著她在太師椅上重新落座。 “本宮乃堂堂大楚公主,誅殺一兩個對本宮圖謀不軌之輩,還需要理由嗎?” 女子的聲音向來婉轉如黃鸝輕啼,姜妁的音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單單一聲吐息,亦能讓人酥掉半身骨頭。 宴廳中男女分席,最上首坐著建明帝和嘉成皇后,姜妁一人突兀的坐在正中的大堂上,身邊只站著素律和容渙,那凌然的氣勢,仿佛身后跟著千軍萬馬,她的聲音在宴廳中回響,不輕不重,甚至帶著女子特有的柔弱,字里行間卻重逾千斤,隱隱有睥睨萬物之勢。 甚至有不少朝臣隱隱覺得,這位永安公主,比龍座上的建明帝氣勢更甚。 至于何種氣勢,他們卻不敢細想。 “皇上,”容渙驀一開口,朝著建明帝拱手。 建明帝被姜妁愁得簡直焦頭爛額,聽他開口,也沒什么好臉色,擺擺手讓他直說。 “以臣之愚見,公主殿下所為并無不妥,這位姑娘,心思和動機皆不單純,公主之所以說她圖謀不軌,依照她方才狂妄的言語,便可見一斑,即便不是有所圖謀,她也以下犯上,目無皇權,其罪當誅。” 容渙將方才的情形大致梳理,一條條一件件,與出言反駁的言官據理力爭,有理有據的在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白綰頭上,按了七八條罪狀,將迂腐的言官堵得啞口無言。 “這位姑娘數罪并犯,細數之下,公主殿下將她當庭斬首已是最輕的死法,若是深究,恐怕還得落個誅九族的下場。”容渙笑瞇瞇的總結陳詞。 最后又將問題甩給建明帝:“皇上您看,是徹查她的底細從重處罰,還是網開一面就此作罷呢?” 建明帝目光危險的看著容渙,他隱約覺得自己被威脅了。 倘若徹查白綰的底細,傅長生背后做的事必然逃不掉容渙的眼睛,而建明帝要保傅長生,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此事徹底壓下,自然不能如言官所愿對姜妁問罪。 建明帝強壓下心中的怒氣,揮手道:“罷了罷了,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如今也已被永安就地正法,身死事消,這件事便就此打住,任何人不得再提。” 言官不肯罷休,還要再說,被建明帝惡狠狠的飛了一記眼刀,才瑟縮著就罷。 這出鬧劇,伴隨著建明帝勒令姜妁閉門思過,無詔不得外出而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