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裙下臣 第11節
離他不遠的姜延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只在聽他提起鎮國將軍府時,耳廓微動。 姜曄的表面功夫到底是修煉到家的,被這般冷待,甚至隱隱有被看笑話的嫌疑,他面上仍舊由始至終帶著謙和的笑意,仿佛并不介意。 建明帝靜靜聽著他們這番爭論,心中難免疑慮。 但他還未來得及做打算,便見一個粉衣婢女跌跌撞撞的闖進來,站在殿門如同無頭蒼蠅似的,哭喪著臉東張西望。 下一瞬,酒席間又喧鬧起來,一對須發斑白的夫妻相攜站起來,頭戴玉冠的老者向建明帝躬身請罪,道:“啟稟陛下,這是老臣府上不懂事的丫鬟,其擅闖宮宴,還望陛下恕罪?!?/br> 建明帝見那婢女闖進來,本臉色陰沉欲怒,卻在那一對老夫妻相攜站起時怒氣煙消霧散,直搖手道:“寧國公何須如此,想來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會讓她如此慌張,不如招她來問?” 原來這兩位老者便是中年喪女,以至于孤獨至今的寧國公夫婦。 姜妁冷眼看著建明帝變臉如翻書,容渙卻遙遙望著她。 她臉上面無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容渙在寧國公夫妻倆站起來時,便恍然大悟。 他只是疑惑,從前姜妁一直很抗拒與寧國公府接觸,因此在得知她手里握著第二個“白皇后”時,容渙便在想,姜妁會用什么方法,在不引起建明帝懷疑的情況下,正大光明的將人送到他身邊。 沒想到她竟會走寧國公夫婦這一步棋,而這,是他一直不知道的。 容渙收回視線,垂眼望著瓷杯中微微泛紅的酒液,眸色越發深沉。 那邊寧國公夫人朝那見著他倆幾乎泫然欲泣的婢女招手,待她走近,便一臉焦急的問道:“不是讓你跟在姑娘身邊嗎?姑娘呢?怎么只你一人?” 那婢女指著站在殿門,進也不是出也不是的驍騎營眾人,嚎啕大哭:“他們…他們把姑娘抓走了!” “怎么回事?”寧國公一臉肅色,怒聲問道:“不是讓你們輕易不要踏出院子嗎?” 婢女抹著眼淚,抽噎道:“姑娘頭一回見這邊燈火通明,便想沿著行宮外走走,誰知道……誰知道突然竄出來些人非說姑娘是刺客,完全不聽辯解,就把姑娘抓走了!” 寧國公夫人當即臉色大變,扶著座椅便下跪,望著建明帝老淚縱橫:“陛下,老身已經失去菀菀,您不能再讓老身失去這唯一的念想?。 ?/br> 建明帝騰的站起身,甚至沒給身邊人阻攔他的機會,三兩步沖下高座,躬身托起寧國公夫人的雙手,滿臉愧色:“老夫人言重了,這不過是一場誤會,朕立刻讓他們放人!” 說罷,便轉身戾氣橫生的怒瞪著驍騎營都統,厲聲呵斥:“還不快放人!” 建明帝那宛若殺人的目光讓驍騎營眾人渾身顫栗,忙往外跑。 轉而建明帝又安撫寧國公夫婦道:“朕也不知你們這二姑娘是何年歲,頭回見面便鬧這么大個烏龍,這行宮庫房里還有一株一人高的紅珊瑚樹,就給二姑娘算作朕的賠禮道歉吧?!?/br> 本是帝王賜不可辭,誰知這夫婦兩對視一眼竟推辭起來,寧國公一臉難色道:“這小姑娘久居鄉里,上不得臺面,省得污了陛下的眼,況且不過是個誤會,解開了便成,何須要陛下賞賜,不如讓臣和拙荊先行帶她回去?” 帝王賞賜本就是要當眾謝恩的,寧國公竟為了不讓他那姑娘面圣,當眾拒絕建明帝的賞。 偏他越藏著掖著,就越能激起建明帝的好奇心。 姜妁卻沒看他們,她正盯著嘉成皇后,看她如同熱鍋螞蟻一般在高座上坐如針氈,眼里閃爍著幸災樂禍的惡意。 傅長生皺著眉,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嘉成皇后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可嘉成皇后怎么坐得住,她可是見過那個姑娘的,那才真真是與白菀生得一般模樣,白菀死后,建明帝心底滋生的魔魅她作為枕邊人再清楚不過,那個姑娘足以威脅到她的地位! “既然如此,陛下就莫要強求了吧,看起來國公爺和夫人對這位meimei定然是視若珍寶,連臣妾都沒見過呢,”嘉成皇后不顧傅長生阻攔,堆著笑臉開口道。 建明帝警惕的瞇眼,這是嘉成皇后第二回 枉自揣測他的心思,他本沒想見那姑娘,但嘉成皇后和寧國公都不想他見又是另一回事了。 “寧國公這般著急做什么,你這新得的閨女朕還未見過,便讓她受了這天大的委屈,不如封個郡主吧?順帶見上一見,省得日后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再鬧出今日這笑話?!?/br> 寧國公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一眼,建明帝逆光站在他們面前,顯得神色晦暗不明。 他頓了半響,期期艾艾的頷首應是,寧國公夫人似是要再說什么,卻被寧國公攔了下來。 沒多久,驍騎營都統便親自領著一位身著菀色襦裙,以輕紗遮面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一進來,偌大的宴廳便是一瞬寂靜,跟著響起一陣陣的竊竊私語聲。 姜妁沒往那處看一眼,也沒再看面無血色的嘉成皇后,只垂著眸,執著玉箸一下又一下的輕敲著面前的茶碗,眼底的神色隱在暗處,看不清楚。 那女子伴隨著叮叮當當的聲響漸漸走近,挺胸直背,不卑不亢的向建明帝屈膝行禮:“臣女白綰見過陛下,陛下福壽安康。” 建明帝原本負手背對她而站,在聽見她的聲音時,便控制不住的渾身發僵,聽清她閨名的下一瞬,便迅速轉身,看著眼前盈盈下拜的人形,他的眼瞳不可控制的放大,口唇微顫:“你……你叫什么?” 白綰仰起臉,抬手摘下遮面的薄紗,露出那一張與白皇后如出一轍的臉,一雙秋水剪瞳一瞬不瞬的望著建明帝:“臣女白綰,見過陛下?!?/br> 她這張臉宛若一道驚天巨雷,炸得在場的勛貴大臣怔愣不已。 就連心中早已有準備的姜曄,也未能控制住心中的震顫。 無他,皆因此女當真與早逝的白皇后生得一模一樣,她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她重回人間。 無人不知寧國公夫婦唯有一個獨女,便是早逝的白皇后,而自白皇后逝去,他們夫婦二人便一直幽居九黎山,不肯再回京城這個傷心地。 這次恰逢建明帝攜眾人來九黎行宮避暑,便請他夫婦二人前來坐一坐,沒想到寧國公夫婦非但悄悄又生養了一個姑娘,還生得與白皇后一般模樣。 建明帝,白皇后,嘉成皇后,三人的愛恨情仇在民間都不知有幾個版本的話本子,這些勛貴大臣又如何不知,今晨遇著個與白皇后五分像的李美人已經足夠讓人震驚,沒想到晚間又來個更為相似的,難怪寧國公夫婦要藏著不給看,若非被驍騎營給當做刺客抓了起來,恐怕這輩子都沒什么人知曉。 “菀……菀菀?”建明帝看得雙眼發直,口中喃喃自語。 寧國公夫人聽他這般叫,臉色陡然白了一層,隱約可見的怒氣翻涌,正要伸手將白綰拉起來,卻撲了個空。 建明帝沒等白綰應他,如同一陣風似的刮過去,將她卷入懷里,雙臂緊緊鎖著她,滿臉具是欣喜若狂:“你回來了?朕的菀菀,你再也不要離開朕了……” 姜妁的敲碗聲并未停,隨著建明帝越加癲狂的神色,脆響聲越發快速,最后一下,茶碗應聲碎裂。 整個宴廳剎那間鴉雀無聲。 “真是一出好戲。” 姜妁緩緩靠在椅背上,一手托腮,一邊翹著腿晃來晃去,唇邊噙著笑,眼里卻綴滿了寒冰。 “冒昧問一句,你又是哪個墳頭里爬出來的西貝貨?” 第13章 你這張臉真真是讓本宮厭惡…… 整個宴廳本就寂靜無聲,在建明帝以白皇后的閨名稱那女子時,靜若寒蟬的勛貴百官猶如烈火烹油一般,徹底沸騰起來,或興奮、或戲謔、或懷疑的議論聲在四面八方回響。 連幾個皇子公主都忍不住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說著什么。 而姜妁的聲音輕輕淺淺,在眾人嘈雜的說話聲中簡直微不可聞,卻如同一盆冷水將包含建明帝在內的所有人,澆得透心涼。 是的,白皇后十年前便薨逝,倘若這當真是白皇后本人,那就只能是從墳頭里爬出來的了。 建明帝欣喜若狂的神情僵在臉上,望著自己懷中那安安靜靜的女子,狐疑和殺意在他眼中閃爍不定。 白綰倒是乖覺,往后退了半步,將雙手橫亙在她與建明帝之間,別開臉,羞澀的垂下頭,嬌嬌怯怯的道:“陛下誤會了,臣女是白綰,并非先皇后。” 建明帝從善如流的松開她,將雙手背在身后,面上的表情轉為帶著懊惱的輕笑:“是朕唐突了,你生得確實與她有幾分相似?!?/br> 焦躁不安的寧國公夫人推了寧國公一把,他才仿佛如夢初醒一般,快步走上前,將白綰扯到自己身后,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建明帝陪著笑臉:“這丫頭頑劣懵懂,擾了陛下的興致,臣這就將她帶回去,好生管教,還望陛下網開一面,饒過她這一回。” 建明帝的視線越過寧國公夫婦,落在他們身后正眨巴著水眸盯著他直看的白綰身上,下一瞬又不著痕跡的移去別處,道:“這本是一件小事,如何談得上罪過一說?!?/br> 還沒等寧國公答話,建明帝又轉頭看向嘉成皇后:“皇后可曾見過這個meimei?” 他這話一出,與之相關的人神色各異,嘉成皇后的臉更是突兀的慘白如紙,而后便強做若無其事般露出一抹溫柔的輕笑,嗔怪的看向寧國公夫婦:“府中添了個meimei怎不與本宮說,都是個大姑娘了才得見第一面,你們這樣本宮可如何是好?” 她話音剛落,建明帝便是一陣爽朗大笑:“原來不只朕一人沒見過,既然如此,想必皇后定然也想與這meimei香親香親,”說罷轉頭看向寧國公夫婦:“便勞煩夫人時常送她來行宮與皇后說說話了。” 他這話看似柔和,實則根本不容拒絕,字里行間的意味深長,是個人都聽得出來,況且今日這宮宴,應邀而來的勛貴百官,無一不是帶著自家的夫人子嗣。 說話?怕是說著說著便說上龍榻去了。 一時間,眾夫人看向嘉成皇后的眼神甚至都帶著些憐憫。 建明帝連給寧國公夫婦拒絕的機會都沒有,三兩句話便暗示了這位白綰姑娘的未來,只要寧國公夫婦識相,哪怕再不愿意,也得乖乖送白綰進宮。 他的心情顯而易見的好,少見的開懷,招呼傅長生道:“今日這番動靜,想必白姑娘受了不小驚嚇,去將朕庫房里的那一株紅珊瑚樹抬上來,還有前不久海南貢上來的那一屜珍珠,一同贈給白姑娘壓壓驚?!?/br> 卻不再提先前說過的冊封郡主一事。 傅長生頷首應是,轉身讓人去取東西,而后又在黑暗中負手而立,他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眼角的余光從不曾離姜妁半分,哪怕她只那一句話后,一直閉口不再多言。 他總有些隱隱的不安。 直到內侍將那一人高的紅珊瑚樹抬上來,建明帝親自將那一屜本該送去姜妁殿里的珍珠交給白綰,她都沒半點動靜。 但傅長生始終不敢放下心來。 寧國公夫婦苦著一張臉,拉著白綰要下跪謝恩,被建明帝拒絕后,便要走。 才走出幾步,一道慵懶而淡漠的聲音響起。 “本宮,要你走了嗎?” 寧國公夫婦腳下一頓,愣了半晌又拉著白綰轉過身來,朝姜妁行禮,連眼神都不敢往上多看一眼。 “永安公主有何吩咐?”寧國公的聲音聽上去并無不妥。 建明帝皺著眉看著姜妁,滿是不贊同道:“你又要做什么?” 姜妁不理他,在素律的攙扶下站起身,朝白綰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在她面前站定。 白綰被寧國公夫婦拉著跪在地上,她的眼前是一雙白底金線繡牡丹的繡鞋,鞋尖上綴著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東珠,比剛剛建明帝賞給她的那一屜大了不知多少。 “臣女,見過永安公主?!?/br> 姜妁并未出聲,有內侍抬著一張太師椅放在她身側。 她轉頭往四周一瞥,本該坐著的容渙在人群中突兀的站著,見姜妁看過來,便朝她頷首輕笑。 姜妁回以一笑,也不和他多言,回首穩穩當當在太師椅上落座,翹起的二郎腿順勢抬起了白綰的下巴,讓她抬起頭。 看著這張臉露出哀切的神色,姜妁眼底滑過顯而易見的厭惡,唇邊卻緩緩勾起笑意,連帶著眉眼彎彎,臉頰邊的梨渦若隱若現。 “你,什么年歲?” 白綰被迫仰起頭,看著居高臨下望著自己的永安公主,她方才遠遠看了一眼,那時這位公主并未笑,看起來很不好相與,可如今她笑起來,明明美得攝人心魄,卻不知為何讓她遍體生寒,控制不住的心生懼意。 “臣女……臣女年方十九。”白綰囁嚅著。 “哈,”姜妁笑了一聲:“比本宮還年長三歲。” 她這話音一落,傅長生頓時臉色大變,當姜妁突然對已經落入她手的白綰發難時,他還疑惑,如今聽她問起白綰的年紀,他幾乎下一瞬便反應過來。 白皇后死于十年前,而白綰十九歲,姜妁才十六,這就意味著姜妁還未出生時寧國公夫婦便已經生養了白綰,而姜妁出生前,白皇后圣眷正濃,寧國公夫婦根本沒有瞞著不報的理由。 除非,白綰根本不是他們所生。 傅長生想得明白,建明帝自然也清楚,他的臉色已經陰沉如水,殺意凜然的望著跪在地上的三人。 姜妁彎下腰,掐著白綰的下巴,咧嘴露出森森白牙,眼底惡意翻涌,近乎咬牙切齒道:“你頂著這張臉,對著旁人卑躬屈膝,奴顏婢色,真真是讓本宮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