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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裙下臣 第4節

    第4章 博弈

    緊閉的窗門突然打開,換了身絳色紗裙的姜妁正一手托腮,匐在窗櫞上遙遙望著他們,及腰的青絲披散,瑩瑩水眸似笑非笑,身旁的素律正握著她另一只柔荑,將碾碎的鳳仙花細細的點在她的指尖。

    “你閑來無事在本宮的公主府大開殺戒,臟了本宮的院子,”姜妁的眼神落在傅長生身上,托腮的手垂下來,扯著一朵蓮浸在水中撥弄,悠聲說:“你若不給本宮收拾干凈,今夜你便會瞧見這堆東西掛在你的床頭伴你入眠。”

    傅長生聽得出姜妁話中隱隱的威脅之意,他不聽勸阻擅闖公主府,本就是他理虧,而這些年,建明帝仿佛良心發現了他早年對姜妁的虧待,極盡所能的對她好,哪怕是將這尸首掛在他的床頭,便是掛在建明帝的千秋殿恐怕他亦不會二話。

    容渙靜靜的聽著,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以往溫順裝乖的貓突然亮出利爪,倒讓他有些驚訝。

    傅長生負手后退,便有廠衛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個紅塞瓷瓶,依次點了些什么在地上那一堆殘肢上,不過幾息的功夫,便連rou帶骨化成一灘血水。

    又有廠衛取來草木灰,細細鋪蓋其上,傅長生看著他們的東西,轉而朝姜妁笑:“殿下以往不是說西廠的花木長得格外好嗎?這東西便是極好的養料,殿下不如留下來種種花草?”

    容渙身旁的幕僚轉身拿起掃帚,麻溜的將草木灰收好鏟起,鄭重的交給傅長生。

    “容相這是何意?”傅長生看向容渙,不知其意。

    容渙嫌棄的用鞋尖把盛著草木灰的木桶朝傅長生的方向推過去,面上卻不顯,眉目那般柔和,說出的話卻滿是惡意:“這等好東西,廠督何不留著自己享用?”

    傅長生心中一梗,忍不住橫了他一眼,胡亂朝姜妁一拱手,轉身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傅長生走了,容渙也沒能久留,南書房的學生久等他不歸,生怕他落入姜妁這妖女的手,正派人來尋他。

    看著容渙和傅長生踏出院門,姜妁突然叩了叩桌面,院前的空地上憑空出現兩個赭衣侍衛,隔著環屋的水渠遙遙朝她行了一禮。

    “提姜延的人頭來見本宮,”姜妁抬眸看向兩人。

    姜延便是在南風館與姜妁起爭執的六皇子。

    待那兩人又無聲的消失,姜妁面無表情的將那朵被她碾得不成型的蓮花扯出水面,看著滴滴答答的水漬,嫌棄的甩開,攤著手吩咐素律:“伺候本宮沐浴。”

    永安公主府成建之初便將一處冬暖夏涼的泉眼圍建在其中,姜妁的寢殿便在清泉之上環水而居,數百工匠日夜趕工,單防潮便讓他們費盡心思。

    府里的凈房是獨立辟出來的一處偏殿,以泉眼為引砌了處浴池。

    姜妁裸身浸在水中,匐在案臺上,半瞇著眼由素律替她揉按周身,舒緩筋骨。

    素律將花露滴在手心,搓散后細細揉按著手下那一幅冰肌玉骨,卻控制不住的走神。

    她有些想不明白,殿下履薄臨深這么多年,為何今日卻突然將捏了許久的底牌攤給傅長生不說,轉頭又下令公主衛刺殺六皇子。

    “你在想什么?”姜妁微懶的聲音突然響起。

    素律一驚,連忙抬起頭,只見姜妁將頭枕在手臂上,露出一半精致的側臉,眼瞼闔攏長睫卷翹,像是睡著了一般,紅潤的唇卻輕啟:“這般入神。”

    原來自己深思入神,不知何時緩了動作。

    主子的事,她們做奴才的本就不該過問,任憑吩咐罷了,素律有點不知如何開口,索性又拿起花露厚涂在姜妁的后背。

    她不出聲姜妁也不追著問,閉目養神,靜心將自己兩世的記憶整合。

    素律憋了半響,藏著掖著讓她整個人都難受得不行,索性開口問出來:“殿下為何突然要殺六殿下?”

    “素律,你是不是永遠不會背叛本宮,”姜妁答非所問。

    素律驚起一身冷汗,她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會引得姜妁如此問,白著臉跪在地上,帶著哭腔的話音微顫:“奴才一腔忠心天地可鑒,若有一絲一毫背叛殿下的心思,必叫奴才遭天打,不得好死!”

    姜妁沒有起身去看她,她只是突然想起前世勸自己珍惜洞房花燭夜的素律,不知何意的笑了一聲:“倒也不必如此。”

    她如今有許多供驅使的奴才,素律跟她最久,她在冷宮吃糠咽菜時,素律這個倒霉蛋便跟著她,一直跟她到榮華富貴。

    姜妁很好奇,當時的容渙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說動素律轉投他,亦或是素律早就背叛了自己。

    不過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何況此事又尚未發生,揪著不放本就不是姜妁的性子,等他們再走出那一步時,再翻臉不遲。

    “起來吧,本宮不過隨口一問罷了。”

    姜妁滑入水里,墨色的發在水間飄蕩,碧水幽幽,墨發雪膚,容色美艷,猶如傳說中的東海鮫人。

    素律驚魂不定的站起身時,姜妁從浴池的另一邊探出頭來,扶著池邊隨水波起起伏伏,池水的凌凌波光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

    “人都有意氣上頭之時,何況本宮呢。”

    “他們在試探本宮,妄圖讓本宮以為本就好男風的姜延對容渙起了心思,如果本宮當真珍視容渙,要么會與姜延結仇,要么迎合姜延與容渙反目,二者中其一,對姜延背后的人而言,百利無一害,畢竟,本宮占著父皇的寵愛,倘若日后本宮帶著父皇的寵臣倒向他們的對家,那可是大事不妙。”

    素律作為姜妁的貼身宮女,對她和容渙那一層似是而非的曖昧再清楚不過,雖然這并不是秘密,但旁人多以為是姜妁追著容渙不放罷了。

    “姜延不過是床榻間的喜好上不得臺面,又不是個天性荒唐糊涂的,在此之前,你可曾聽說過姜延去過南風館?怎么這回本宮尋著個清倌追去南風館,他卻恰好也在那兒?還見色起意要與本宮爭搶。”

    “姜延想試試本宮的底線,那就讓他瞧瞧好了,況且,容渙那么記仇,本宮也想知道,姜延找了個這么像他的下作人惡心他,會招來容渙怎樣的報復。”

    姜妁派出去的公主衛,過了三日才回府復命,他們來時,姜妁正帶著素律及一眾男侍在湖上泛舟飲酒。

    見他二人出現,素律揮了揮手,絲樂之聲戛然而止,連窗邊提筆作畫的男子也停了筆。

    “下去吧,等本宮得空了再去瞧你們,”姜妁指尖捏著青玉琉璃的酒杯,環望四周,看他們一個個無聲無息的退去,只覺得自己真是當局者迷,如今一跳出來,細看她這一府的男色,竟無一人不似容渙,或是眉眼或是身形,甚至還有因笑貌頗為似他而收錄的。

    偏她又貪歡,難怪有人不惜利用姜延來試探,好歹捏住了容渙,也算是捏住了她的死xue,只是不知道容渙是不是當真那般好拿捏。

    姜妁想起那個死于容渙刀下的男侍,抬手將杯中酒飲盡,示意跪在地上的姜一姜十說話。

    永安公主衛分明暗兩隊,侍衛長明鐸帶五百侍衛在明,姜一另帶十五人在暗。

    姜一面相生來嚴肅,面無表情時甚至有些嚇人,這會兒他臉上帶著少有的難堪,哽著嗓子道:“屬下有辱使命,請殿下責罰。”

    姜十的性子要跳脫些,如今的模樣卻與姜一如出一轍,捏著拳咬牙切齒的說:“怪屬下疏忽大意,避過了六皇子的侍衛,卻不知六皇子也身懷武藝。”

    姜妁并不意外,上輩子姜延的結局便是戰死沙場,能領兵作戰,他的武藝必然不差,更何況這幾日公主府外明里暗里都多了些生面孔,她便知姜一兩人并未成功。

    姜延也不是個傻子,自然能猜到她的頭上。

    一邊想著,姜妁隨手拿起一旁瓷瓶里的蓮蓬,將蓮子一顆顆摳出來,剝開外頭的青皮,露出白嫩的果rou,又用小刀破開,將苦澀的蓮心挑出,把蓮rou和蓮心分別置與不同的瓷碟上,一邊悠聲問:“可有受傷?”

    姜十頭一次出任務便失敗而歸,面子上掛不住,有些屈辱的搖了搖頭,他倒是寧愿自己負傷而歸。

    “可有留下馬腳?”

    “屬下與六皇子交上手便覺不妥,當即撤退,六皇子的侍衛追得緊,我們在外頭閑逛了兩日才回來,的確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這回答話的是姜一。

    “這便好,雖然能殺了他更好,不能也無礙。”

    本是勸慰的話,聽在姜十的耳朵里,卻不知為何帶著否定的意味,慌忙開口:“屬下可以……”

    他話未說完,卻被面前出現的一碟剝好的蓮子打斷。

    姜十雙手接過瓷碟,茫然的抬起頭,卻撞入一雙瑩潤的水眸,那眼中柔和的安撫讓他不由自主的定了心神,令人舒爽的涼意仿佛澆灌他全身。

    “不必自責,姜延活著與否,都不影響本宮的計劃,”姜妁并不在意姜十那算得上冒犯的眼神,反身躺回搖椅上,瞇眼享受著素律輕扇起的涼風:“回去歇著吧。”

    姜一已經站起身,卻發現姜十捧著瓷碟兩眼發直的望著姜妁垂在扶把上的手,不動聲色的踢了他一腳,一邊低眉順眼道:“屬下告退。”

    姜十猛然回神,連聲告退后跟著姜一狼狽的走出畫舫。

    一出畫舫,姜十后腦勺便挨了姜一一巴掌。

    “頭兒,你干嘛打我,”姜十被打得一個踉蹌,懷里的瓷蝶險些飛出去,連忙驚恐萬分的緊緊護在懷里。

    雖得了赦免,姜一的臉色卻并未和緩,仍舊黑沉沉的,冷聲警告他:“那是公主,不是你能肖想的!”

    姜十抿唇不說話,卻把懷里的瓷盤抱得越發緊,算起來,這是他頭一次與姜妁近距離接觸。

    姜妁將他們這一支暗衛藏得深,輕易不會動用,除了姜一至九他們幾個時不時會離府替她處理些什么人事,剩下的十至十五,成日里最大的任務便是暗中保護她,這回姜十能和姜一一塊出任務,不過是恰巧那日他與姜一一塊值勤罷了。

    見他執迷不悟,姜一冷聲嗤笑:“十五衛本就有十五個,你以為你們六個新人為什么會被選上來?”

    姜十有些茫然。

    “你以為只有你動過心思?喜歡上公主的那幾個,都沒能活著,”姜一拍了拍他的臉,從無表情的臉上掛著古怪的笑意,揪著姜十的衣領飛身上樹,隱了身形。

    見人走遠,素律嫻靜的面容平添殺意:“近日只有您與六皇子起了齟齬,他受襲必然第一個想起您,何不直接一了百了?”

    “傻素律,”姜妁笑了一聲:“本宮若真要殺了姜延,就不會只派他兩個出去了,不過是給他個警告罷了。”

    “可是……”這么多年來,素律一直看不透姜妁的所思所想,瞧著一眼可見,卻不知那一汪平靜的湖水之下鏈接著風波詭譎的汪洋大海。

    “誰先跳腳,就知道姜延站在誰面前了,”姜妁打斷素律的話,笑瞇了眼,抬腳蜷在搖椅上,裙擺輕晃,仿佛一只火紅的狐貍因計謀得逞而歡快的晃悠著尾巴。

    素律的擔憂并無道理,果不其然,當天夜里便有人通稟,說建明帝傳姜妁即刻進宮。

    第5章 三殿下意欲何為

    永安公主府的原址是一座溫泉行宮,歷代皇帝避暑御寒的去處,出府門一條闊道,便直通宮門。

    當初姜妁要出宮開府,建明帝不聽百官勸阻,非但開皇子公主不得居皇宮之下的先例,還執意將這一處行宮撥給了她,將舊行宮全部推倒重建,歷時三載得建成永安公主府。

    因此,姜妁的公主府是眾多皇子公主府邸中,離大楚皇宮最近的一座,姜妁也是大楚五百年歷史中,唯一未嫁便能出宮開府的公主。

    姜妁乘鸞架從側門出府,拐過一個巷口便是寬敞的正陽門大街,往前直去便是宮門。

    大楚行宵禁,雖還未到時候,白日里熱鬧萬分的街道上早已經空無一人,唯余馬蹄噠噠聲在四周回響。

    姜妁懨懨欲睡的側躺在橫椅上,馬車內四周都擺著冰鑒,素律正隔著冰鑒替她扇風,如今已是戌時末,天已經黑透,滾滾熱浪卻未消。

    姜妁早年跟著白皇后在冷宮吃多了苦頭,身子破敗得七七八八,近年來日子好些了,沉疴舊疾卻沒點好轉的跡象,甚至越發畏寒懼熱。

    冬天須得整日里燒著地龍,煤窯里最好的銀絲碳除了供給宮里的貴主,其余的均送進了永安公主府,甚至有時冬日里還不夠用,得去宮里取。

    夏日里更不用說了,建明帝將城郊的冰庫都撥了兩個給姜妁,有一回承運司送冰不及,姜妁當天夜里便發起高熱,險些丟了半條命,四五個太醫守了三日才見好。

    不過是些小事,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嬌氣,年年都有不少言官上奏,參姜妁驕奢yin逸勞民傷財。

    臨近宮門,馬車卻緩緩停了下來。

    見姜妁眉心起皺,素律忙敲了敲車壁,車外即刻便有人道:“殿下,是丞相大人。”

    聽見是容渙,姜妁緩緩支起身,素律見她動作,忙挑開幽簾,由她從窗門探頭往外看。

    姜妁虛虛轉了轉眼,便瞧見宮門停著一架青蓬馬車,容渙穿著肅整的官服在一旁負手而立,忍不住笑問道:“更深露重,容相這個時候不在相府享受軟玉溫香,守在宮門外做什么?”

    車夫打馬上前,容渙凝眸看著幽簾后露出的那半張精致側臉由遠及近,窗門穩穩停在他面前。

    明眸皓齒紅唇雪膚,姜妁那張糜艷的臉隨著一陣襲人的幽香印入眼簾。

    容渙極克制的往后退了半步,才得以擺脫那若有似無的香氣,溫聲說:“殿下可是要進宮面圣?”

    姜妁揚起一抹笑,整個人匐在窗框上,像是沒得骨頭一般,伸手去夠容渙的腰帶,用指尖勾著,拉他向自己靠近,瑩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著他:“要不是來尋容相私會不成?”

    話一出口姜妁便后悔不已,實在是習慣成自然,連送了條命都沒能讓她學乖,見著容渙這幅清心寡欲的模樣,便忍不住調戲他,非要見他面紅耳赤局促不安才舒坦。

    雖心里頭后悔不已,姜妁卻隱隱興奮的盼著容渙能做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