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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裙下臣 第2節

    姜妁本想喚聲皇后,卻想,好歹是拜過天地的夫妻,如此未免生疏,便換了皇后的字做稱。

    她話音剛落,身后便傳來一聲輕嘆:“這里可沒有陛下的郯郎。”

    這嗓音日日在姜妁耳邊響起,或冷淡或熱情,或冷酷或溫柔,甚至情熱時的喑啞她也曾耳聞。

    姜妁轉過身。

    唇邊噙笑的容渙著一襲不合身的鳳袍,負手而立。

    “容卿為何在此處?”

    容渙笑意不減,眉目疏朗,雙眸盛滿了溫柔,整個人溫潤如玉,襯得那凌厲的劍眉都柔和了幾分:“臣一直都在。”

    姜妁凝眸看他,容渙生得高大,這比著旁人身材做的鳳袍,穿在他身上,手腳都短了一截,卻不減他半分風姿,還是那個蘭芝玉樹的玉面丞相。

    “容渙,你把朕的皇后藏哪兒去了?”姜妁音色平淡,聽不出喜怒。

    “陛下予臣君恩時,可不是如此冷漠的。

    容渙啞然失笑,眸色越發深沉,話語中帶著微不可查的蠱惑之意,如同夜色里引人入歧的精怪。

    “陛下沒瞧出來嗎?由始至終與陛下拜天地,行祭禮的,都是臣吶,臣便是陛下的皇后。”

    姜妁蹙眉望著容渙,難怪方才素律攔著自己不讓走。

    容渙一步步向姜妁走近,高大的身形幾乎將她整個籠在懷里,一手虛環著她的腰,一手滑過她精致的下頜,繪過她的臉龐,在她那雙多情水眸邊流連。

    “陛下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若您與臣沒有情愛,卻也不見您對周小郎君多么上心,連祭禮換了人也看不出來。”

    姜妁在容渙的那黑沉沉的眸子里瞧見了自己,還有那繾綣萬分的情,已經如同熊熊燃燒的烈火,試圖將那一點她吞噬殆盡。

    堅如磐石的心頭突然泛起漣漪,一種名為惶恐的情緒逐漸扎根,姜妁轉頭避開了容渙欲落在自己唇上的吻,淡聲道:“老師應該著官服,執官印,于朕之下掌百官,而不是囿于后宮與百花爭艷,空費一身才華。”

    容渙一吻落空,唇邊的笑意卻越發張揚,眼中的繾綣情意摻雜著粘稠的猩紅,與姜妁腰腹間噴涌而出的血色如出一轍。

    利刃入腹的前一刻,姜妁都想不到容渙會對自己下殺手,不可置信的睜大眼,脫口而出的悶哼聲淹沒在容渙緊隨而來的唇齒間。

    容渙環著她的腰,揮袖拂倒案上的燭臺,倒落的燭火將床幔點燃,熊熊烈火頃刻燃起。

    他擁著姜妁倒在床榻上,兩人明黃的衣袍在大紅的鴛鴦錦被上交錯糾纏。

    容渙的下頜輕蹭著姜妁的發頂,俊逸的臉上是少見的雀躍歡欣,暗紅的血色從他唇邊溢出。

    他本就抱著必死的決心,一早便服了毒。

    “原來陛下早已經打算將臣丟棄,可明明臣都已經做好準備與他們分享陛下,陛下怎知臣不愿入宮,只要是陛下,臣甘之如飴。”

    “是陛下先來招惹臣的,怎么可以說不要便不要?”

    “妁妁,妁妁,與你做一日夫妻也算得償所愿。”

    “如此也算骨血相融,誰也分不開你我了。”

    姜妁還有一絲意識尚存,她的手的緩緩挪動,摸到一處凹陷,底下是一個隱蔽的暗格,只要她輕輕一按,便立刻會有禁軍暗衛闖進來,若救治及時,興許自己并不會死。

    偏偏聽著容渙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她的手卻怎么也按不下去。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身邊是鋪天蓋地的熱浪,隱隱還能聽見外頭嘈雜的呼聲。

    第2章 臣先斬后奏,望公主恕罪

    時值盛夏,才半晌的日頭便灼人得很,不遠處的荷塘里蓮葉綽綽,蛙聲和蟬鳴此起彼伏。

    陽光從半敞的窗臺照進,穿堂而過的夏風將殿內重疊的紗幔吹得翩然,露出一地凌亂,以及殿中拔步床上交頸而臥的兩人。

    點了通夜的鵝梨香徹底燃盡,一豎白煙裊裊升起,殿門被轟然推開,玉冠錦衣的冷面郎君跨門而入。

    酒醉后的眩暈感陣陣襲來,額心尖銳的痛感一陣猛過一陣,身側還有源源不斷的熱意蒸騰,強烈的不適感把姜妁從濃稠的睡意中剝離出來。

    忍不住抬手推開一旁的熱源,恰好穿堂風起,陣陣涼意讓依舊不肯睜開眼的姜妁舒爽得喟嘆出聲。

    還沒讓她喘夠氣,一旁粘膩的熾熱如同八爪魚一般,手腳并用的貼了上來:“殿下——”

    響在耳邊喑啞的聲線,皮rou相貼的觸感。

    姜妁倏然睜開眼,與一雙淬滿寒冰的眼眸撞個正著。

    見她醒來,那一汪寒潭雙眸在頃刻之間冬雪消融,眼稍微彎,抿直的唇角翹起。

    看著眼前熟悉的面容,姜妁亂成一團的思緒瞬間回籠,容渙刺殺她時那癲狂的模樣,以及鳳棲宮的熊熊烈火,如同走馬燈一般在她腦海中回放。

    但看著眼前笑意吟吟,活生生的容渙,姜妁別開臉啞然失笑,沒想到她竟會做這種離奇的夢。

    “今日不朝,容卿為何一大早擾人清夢?”姜妁偏頭側臥,以手托腮,朝他笑得明媚。

    絲被隨著動作滑落,露出半截落著點點紅梅的雪肩。

    容渙看在眼里,眼尾從她身后正睜大眼,滿臉吃驚的瞧著自己的男子身上掃過,殺意一閃而逝,連她話中僭越的稱謂也沒注意到,臉上的笑意卻越發溫潤柔和。

    “殿下,此時已日上三竿,早朝已罷。”

    姜妁聽容渙初一開口,稱自己為殿下,便難以抑制的心神巨震,更多冗雜的記憶紛踏而至。

    忍不住轉頭看著身后,擁被而臥,顯然未著寸縷的,瞪著驚恐的雙眼來回瞧自己的男子。

    姜妁在他眼里看見了滿面驚駭的自己。

    她想起來了,她昨夜喝多召了偏殿的郎君侍寢……

    姜妁極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至于扭曲,一邊轉頭看向居高臨下,如同把妻子抓jian在床而氣勢洶洶的容渙。

    “世人皆傳,丞相容渙最是君子端方,如今卻擅闖公主閨房,君子?瞧著也不過如此!”

    姜妁還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一旁的男侍見她久沒動靜,以為她心有不滿,便忍不住開口諷刺道。

    卻在話音剛落的下一瞬,挨了姜妁結實的一耳光。

    “殿下…”他捂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姜妁,他近來頗為得寵,前幾日公主還曾為他與皇子起爭執,卻沒想到今日也能為了個容渙動手打他。

    姜妁這一掌格外用力,連她的手都疼得發麻,更別說挨打的那張臉了。

    只見姜妁滿眼森冷的看著他:“滾。”

    “小的,小的告退……”男侍如蒙大赦,立馬手腳并用的往床下爬。

    他不敢看盛怒的姜妁,只能用驚疑不定的眼神一下一下的在容渙身上來回逡巡,一邊在遍地凌亂中撿起自己的衣衫,甚至不敢穿戴好,便要光著膀子沖出寢殿。

    卻在跑過容渙身邊,臨跨出門檻時,突然身形僵直,下一瞬粘稠的鮮血從他脖頸間噴濺而出。

    他身形微晃,蹣跚著回頭,鮮血從他捂著脖頸出的指縫一股一股的涌出,滿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容渙,嘴唇無聲的開合著。

    當他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地時,灰敗的眼瞳里倒映著容渙似笑非笑的臉。

    容渙藏在袖中的手一甩,一把光潔如新的匕首落在地上,他依舊朝姜妁笑得溫潤:“他這般衣衫不整的跑出去,恐會令公主妄遭非議,臣先斬后奏,望公主恕罪。”

    “只是還要麻煩殿下的宮人收拾收拾此處的腌臜。”

    姜妁一直都知道,容渙從來都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卻不知道他也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人。

    看他這副云淡風輕的模樣,若非他袖口沾染的血色刺目,斷不會有人相信他方才毫不留情的將一人斬于刀下。

    不過是個打發閑時的玩意兒,姜妁并不在意容渙如何處置他,搖鈴喚來宮人將那具還在潺潺滲血的尸首拖走,又問他:“老師這會兒來公主府,難不成便是為了殺本宮的男侍出氣吧?”

    “殿下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不過又經一夜春宵,沒注意此時已是日上三竿實乃常事,還望殿下諒臣貿然前來,皆因臣與旁的學生已在南書房等候多時,偏公主久久未至而不能教習,未免耽誤其他學生進度,臣不得已而為之。”

    容渙這話說得冠冕堂皇,說話間也是笑意不減,姜妁卻硬是從中聽出了那么點陰陽怪氣。

    藉此,姜妁終于確定自己確實已經死了,死在容渙的刀下,死在自己對他始亂終棄,和別人成親的洞房花燭夜,死在鳳棲宮的熊熊烈火里。

    卻又不知因何重回十六歲。

    她十四歲入太學,十六歲入容渙門下讀書,習四書五經,學/運籌帷幄,十七歲便因和親鮮卑沒能繼續,如今容渙還能親自來公主府揪她去讀書,便也只能是她十六這年了。

    姜妁披衣而起,赤腳踩在冰涼的漢白玉地磚上,行至另一側的美人靠邊坐下,側身靠著椅背,抬腿屈膝踩在榻上,另一只腳垂在地上,凌空輕晃。

    容渙的視線緊追著那雙素白的足,看著一只隱在長裙之下,另一只在嫣紅的裙擺間晃動,那一抹凝脂若隱若現。

    “煩老師走這一趟,不過本宮今日身子不適,缺勤一日也無甚大礙吧?”姜妁望著窗外連天的荷塘,湖水波光粼粼,映在她臉上晦暗不明。

    她怒意未消,說著話也是面無表情,在湖水粼光的映襯下更顯冷漠肅殺。

    等了半響沒得容渙的回應,姜妁正要偏頭去看,便覺腳下一暖,身旁多了抹高大的人形。

    容渙正佝著脊梁,低眉斂目的單膝跪在腳踏前,一手執著她光裸的足,用自己的衣擺拭了拭足底,將散落在一旁的羅襪撿起替她穿好。

    聲音柔得能化成水:“殿下風寒未愈,不可貪一時涼爽。”

    姜妁垂眸,眼前是容渙頭頂近在咫尺的玉冠,往前是他的脊背,望著他極盡溫柔的動作,腦中控制不住的開始浮現前世彌留之際,他那癲狂不似真人的模樣。

    她忍不住開始回想,短短四年的功夫,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將這般一個溫潤如玉的人活活逼成了瘋子,卻下意識忽略了這個“溫潤如玉”的人前不久才手起刀落宰了她的男侍。

    姜妁重活一世,再清楚不過十六歲的自己有多想將端方君子的容渙拉下神壇,看一看他那一本正經的皮囊下的另一副模樣。

    照著記憶中,容渙應當便是這一回,不慎撞破十六歲的姜妁與男侍荒唐,在盛怒之下殺了男侍后,卻反被她勾著上了床榻,從此泥足深陷,一發不可收拾。

    但如今睜開眼的是二十歲的姜妁,萬不會再犯十六歲時的錯,既是神仙,就讓他好好待在仙班吧,她可不想再見識一次墮魔的神是何模樣。

    姜妁抽回自己的腳,別開身子冷冷淡淡道:“男女授受不親,老師還是注意些好,本宮是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倒是不好壞了老師一身清名。”

    卻沒想到,這一回她打定主意要與容渙井水不犯河水,他卻欺身攀了上來。

    容渙動作來得突然,姜妁幾乎慌亂的抬起腳踩在他胸前,擋住他躬身靠來的動作,得了喘息的功夫,便故意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頎長的身形:“從前本宮百般邀請不成,這回老師是要自己向本宮獻身不成?”

    若換成以往的容渙被姜妁這般露骨的調侃,便是心底再蠢蠢欲動,也會耐著性子裝一裝矜持,可這一次他是無論如何也維持不住八風不動的姿態了。

    前些時候,容渙被派往賀蘭山處理黃河洪澇,昨日半夜才回京,而后便聽幕僚說永安公主為了個南風館的男侍與六皇子起了爭執,被建明帝當眾訓斥,因有大太監傅長生從中周旋,才免受幽禁之苦。

    容渙立時便坐不住了,他是知道的,姜妁雖表面玩得荒唐,卻極有分寸。

    六皇子好男風人盡皆知,偏他母妃良妃出身武將世家,其父兄至今還持虎符鎮守邊關,就因他絕無繼位的可能,又背靠雄兵,必然是眾皇子的拉攏對象,姜妁有野心,自然也無法免俗。

    玩物便是玩物,倘若因一個玩物而壞了這么多年的精心部署,那只能證明,她對玩物上了心。

    本想按耐著心神,等今日下學后再與姜妁細商,可他在南書房左等右等,半晌不見她人影。

    待他推開殿門,瞧見一室凌亂時,嫉妒和憤怒幾乎將他整個人啃食殆盡。

    而在容渙看到那個男侍的第一眼,所有的憤怒盡數消失,他終于知道姜妁為何會一反常態與六皇子起爭執。

    姜妁擁有數不清的男侍,唯有這一個,與容渙生得足有六分相似。

    說不上哪里像,卻在容渙看他第一眼時,都驚覺那人仿佛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