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燈一閃，飛快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周曉月一怔，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好像有一天晚上，她也看到一輛車很晚從自己家門前經過。但她沒看到是什么車……

    周曉月的念頭一閃，就聽到房子的門打開又關閉的聲音。

    爸爸mama回來了。

    周曉月咬了一下嘴唇，還是決定把自己房間的門打開一絲縫隙。她小心翼翼、踮著腳尖摸到門邊，試圖去聽樓下的動靜。

    她還是想知道，爸爸mama和霍長英聊了什么。

    “先生，太太回來了。”

    阿姨們告訴他們周曉月回房間了，周家父母聽完沒說什么，讓阿姨們回去休息。

    周曉月知道，爸爸mama會坐在客廳里再聊一會兒。

    周母先開口說：“長英這孩子心里還是念著曉月的，我們剛到家他就來了，肯定一開始就想好要和我們單獨聊，生怕我們家心里不舒服。”

    “長英是好。”周父就嘆氣，“可他畢竟不是霍家親生的……”

    “你就不能想想好的嘛！長英的能力擺在那里，加上霍家也不會虧待他，能差到哪里去？

    你看看那孩子對曉月，對我們是怎么樣的，再看看你自己。別說曉月發脾氣，我聽著都不舒服！”

    “我還不是為了她。好端端的未婚夫突然變成假少爺，這叫什么事啊！”

    周母就說：“你少來，你想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女兒都被逼得說不要這個婚約了！”

    “你別跟著她瞎鬧，曉月不想要，就能不要啊？這輪得到她說話嗎，我們說了都不算！”周父先是急了，然后又放輕聲音，“婚約在霍家那邊擺著呢，加上這些年公司的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后面那些話太輕，周曉月聽不太清楚。

    但她大概知道，周父在說霍家幫襯他們家生意的事情。周曉月抿住嘴。

    她實在太天真了，只醒悟到自己的意愿，完全忘記了自己家從這門婚約里撈到了多少好處。就是這些利益，堆積成周家富貴和優渥的家境，把她養得精細又嬌貴。

    周曉月同樣享受了所有的好處。

    她怎么能拍拍屁股就說不要當這個“未婚妻”？

    周曉月一邊凝神聽著，一邊在心里翻來覆去。

    周母對周父微微提高音量：“你知道霍家做主，還挑未來女婿！”

    “哎呀，你不也看到那位真少爺在宴會上是怎么黏著曉月的嗎，我就是想了一下……誰知道曉月反應這么大。

    你聽聽她說的那些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想東想西的！”

    周母說：“還是長英說得對，曉月長大了，我們不能像以前那樣對她。這件事對曉月的影響也挺大的。”

    霍長英還說了這些？

    周曉月心里脹脹的。

    當她的爸爸mama都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霍長英卻如此鄭重對待，甚至不惜特意過來一趟和周家父母說。

    霍長英這么聰慧敏銳，一定不會想不到周家的態度變化，可他還是選擇親自過來，不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周曉月。

    就算周曉月下定決心，要和霍長英劃開界限，用新的身份重新開始，她也無法不感到陣陣悸動。

    周父沉吟：“長英對曉月沒話說，他心是真的。”

    周母一個勁兒地勸說。

    “那就別吃著碗里瞧著鍋里，曉月和長英訂了婚約，那些好處就夠我們家里用的了。這么些年，霍家也沒少幫……說實話，那個真的，咱們也夠不上！

    你當霍家傻啊，肯定會給親生的找個門當戶對的……”

    “好吧，當我想岔了。”

    周父低嘆，然后又另起一個話：“你說，霍家真的會把長英名下那些錢全部給他嗎，之前都以為是親生的，沒人有說法，要是養子，確實有點多啊。

    不過這孩子聰明，還知道讓我提意見，幫忙運作……”

    他們的話漸漸從霍家的財產分配聊到合作生意，周曉月就沒有再聽了，輕輕地關上門。

    霍長英只是追著過來，和她爸爸mama聊了十幾分鐘不到，卻比周曉月一整段路上的話都更管用。

    即使爸爸mama不過是從搖擺不定，恢復到維護婚約，不再想著讓周曉月去找衛沉，周曉月還是覺得有點動容。

    但同時。

    周曉月的心里又空蕩蕩的。

    這不只是她和霍長英之間的事，更是她家和霍家的事情。加上衛沉和霍長英的身份調換，又牽扯到三個人，三個家庭。

    她忽然明白所謂的“未婚妻”背后到底有多么復雜。

    周曉月抱了一下手臂，她覺得臉上和身體都有些發冷。有眼淚，也有冷汗……

    要是系統還在運行就好了，她好想找個人在說說話。

    周曉月嘆聲，她拿上毛巾，剛想去洗浴室清理一下，再泡個熱水澡。

    忽然。

    一道光從漆黑的窗外一閃而過，劃過周曉月的臉照出一小塊白亮，她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

    她不敢置信地回到窗戶前，探出去看。

    外面的大門還沒有關上。

    又有一輛車經過周家的門前，緩緩地停下。

    但是車子沒有打閃，也沒有鳴聲，只是靜靜地停駐，甚至把僅剩的車燈都關了，似乎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唯恐打擾別人的清凈。

    要不是周曉月看了好一會兒，都沒看到有人下來，她還會以為是有人因事離開把車停在那里了。

    但是車明明還有人，卻停住不動。

    好像沒有人發現這輛車的存在，它就會一直緘默下去。

    周曉月沒有怎么見過這輛車。

    但是這輛車的價格絕對不會比霍長英慣用的那輛便宜，光是那車牌號上更短的數字位數，每少一個，就要翻上一倍零。

    周曉月愣住許久，心里隱隱有個猜測。

    她想了想，找出手機。

    一解鎖界面，周曉月就看到霍長怡發來的一串消息，那些問好和感嘆號堆在一起，讓周曉月頭疼。她劃過去，點開短信。

    周曉月才剛剛點進衛沉的號碼，就收到一條新彈出來的消息。

    “周曉月，我，能來見你嗎？”

    周曉月的心在透涼的冷水里泡了一晚上，冰冰沉沉的，哪怕周曉月努力地提氣，打撈起來也很無力。

    這個問題卻在周曉月的心頭上撞了一下，讓她心里一跳。

    “你想來的話，可以過來，我們剛到家不久……”周曉月猶豫片刻，還是這么回復他。

    主要她爸爸說了那些話，顯然是對衛沉別有期待，衛沉現在再過來說不定又會讓爸爸心里有想法。

    可是衛沉想來見她。

    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周曉月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拒絕。

    周曉月剛回復完，就看到一道拉長的白色身影下了車。

    夜燈照在那潔白無垢的緞面上，竟然泛起珍珠般的光澤，更顯得衣物的主人高貴不可攀。

    司機一邊為他開門一邊跟著，生怕對方出什么意外。然而他并沒有亂動，而是停留在原地等著。

    “我來了。”

    衛沉一定要先告訴她：“對不起，周曉月。我不應該不打招呼過來。但是，我還是想見你，和你說話。”

    周曉月看他就乖巧、安靜地站在門外等著，連頭也不抬，好像除了周曉月這里，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一樣。

    可明明。

    他是霍家剛認回去，貨真價實的太子爺！

    今晚所有的一切都是環繞著他，以他為中心。他卻置之不理，嗤之以鼻。然而一到周曉月面前，他就變得順從、聽話，甚至讓人覺得可憐。

    周曉月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她都產生一種下去接人的沖動。

    但是理智阻止了她。

    周曉月確認門關好之后，沖外面喊一聲：“衛沉！”

    衛沉這才像是獲得允許一般，抬起臉。那蒼白如玉石般的皮膚在夜色之下是亮的，和那通身的白西服一起，成為夜景下的一柱光。

    周曉月忽然就鼓起勇氣，翻身從書桌爬到窗臺，從窗戶里鉆了出來。

    她又爬下來，把腳踩在一樓外凸.起的層頂瓦片上。

    “周曉月，你小心！”

    他動作更快地跑進來，修長的腿邁動起來竟然爆發出猛獸般的速度和力氣，一眨眼就到了周曉月的窗臺下面。

    少年急切地伸出自己的雙臂，像是要捧住自己最珍惜的事物一樣地打開懷抱。

    他長發微微揚起，發辮也解開了，參差地散落。

    額前的碎發全部吹開，露出精致到艷麗的眉眼，只是一直被冷漠壓制得禁欲又疏離。可此刻，那眼角到眉尾，全是焦急和擔憂。仿佛一樽冰封的塑像，突然活了過來，不再神圣不可侵犯。

    周曉月看他這樣慌張，紅著臉說：“我沒想跳下來……”

    周曉月難以啟齒，只好把一切歸結為：“我爸爸mama在樓下，我和他們吵架了，我不想看到他們，所以……對不起，我這樣和你見面，說話，是不是不太好。”

    衛沉卻從震動的胸膛里長舒一口氣。

    他斷然搖頭，“這樣很好。”

    他就如信徒看神明一樣，抬頭仰視周曉月，那雙黑沉如夜的眼眸之中流動著細碎的星光。衛沉說：“這樣，就夠了。”

    衛沉根本不介意能不能進周家，能不能成為正式的客人。

    他只是想來見周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