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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皇上不急太監急(明清架空)在線閱讀 - 71.苦與甜

71.苦與甜

    陸靖柔吃飯專心,剝蟹手法嫻熟,連筷子都帶出幾分殺伐果斷。桌上轉眼堆出一座紅紅白白蟹殼小山。螃蟹鉗子她咬了幾口咬不碎,干脆推給他吃。

    “死命咬它做什么?當心崩了牙。”蕭闕說著,用小銀錘將硬殼慢慢敲碎,剔出白生生甜滋滋蟹rou,一筷一筷喂到她嘴里。數十只被她胡亂啃嚼幾乎晚節不保的大蟹鉗,終于功成身退。

    “你怎么不吃,挺好吃的。”她埋頭苦吃大半日,察覺他不動筷。于是熱心地掰了大半只肥美的螃蟹身子舉到他臉前,滿肚蟹黃滾著紅澄澄油光。

    “我吃不得蟹。”他垂眸苦笑一聲,將她執蟹的手輕輕推回,“你吃吧,不用給我留。”

    “手好涼,是太醫不讓吃嗎?”陸靖柔乖乖把小塊零散蟹黃吮進嘴里。

    “是啊。”蕭闕勾唇笑笑,夾了一筷口蘑白菜。

    此番倒不是信口開河。從前不吃,是心里存著芥蒂,如今縱然能吃也吃不得了。他日夜傷神勞碌,全靠一日三頓苦藥支撐,身體哪里還受得住生冷腥葷。

    陸靖柔將一大桌螃蟹吃得丟盔棄甲,心滿意足,胃口大開。整盤黃燜羊rou見了底,野鴨子炒酸菜吃得津津有味,火熏豬肚五香肘花更是越嚼越香。末了盯上蕭闕喝了一半的冬筍茨菇豆腐湯,要求喝一口嘗嘗。蕭闕哭笑不得,只好端起碗一勺一勺喂她。

    陸靖柔酒足飯飽,腳丫愉快地晃來晃去。蕭闕放下碗笑睨一眼,還未等他說話,陸靖柔眼尖,“咦”了一聲便站起來。

    “你長白頭發了!”

    蕭闕怔愣一瞬,強笑道:“是嗎?老了。”

    不過陸靖柔顯然因著這話,十分煩惱:“那我是不是來不及嫁給你了,你變成白胡子老頭兒怎么辦?”

    萬里晴空,兜頭劈下一道炸雷。

    他多年修煉一身喜怒不形于色本事,此刻派不上半點用場。陸靖柔見他臉色幾度變幻,泫然欲泣,以為他忽然傻了,于是伸手戳他,細聲細氣喊哥哥。

    蕭闕回身攥她的手,手心濕潤冰涼:“你……好孩子,再說一遍,剛才要怎么樣?”

    “我喜歡你,所以要跟你結婚。可是等我能嫁給你的時候,你已經變成白胡子老爺爺啦。”陸靖柔有樣學樣,學他嘆氣,“唉,真討厭——哎?!”

    她嚇了一大跳。

    蕭闕猛地抱住了她,像要把她生生按進身體里面。

    夜色已深,再晚就趕不上各宮下鑰匙。陸靖柔壓根沒有走的意思,一溜煙爬上后間拔步床,大剌剌趴成一個大字。里側卷著一床杏粉四季花的錦被,是她從前蓋過的。蕭闕一直留著,慎之又慎地拆洗。

    “這不是我的嗎?”陸靖柔偏頭看見,一骨碌坐起,把被子整條拽出來里外察看,“我的被子怎么在這,你拿錯啦?”

    蕭闕后腳跟進來,見她抱著被子嚷是自己的,險些腿腳一軟。

    身居高位多年,焉能次次失態露于人前。他定心平氣,沉聲問道:“如何知道是你的?”

    “我挑的布,我肯定認識啊。”陸靖柔話鋒一轉,眉眼彎彎看向他,“你還沒答應我,到底能不能跟我結婚,反正將來我肯定嫁給你。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你不能先娶別人,騙人是小狗。”

    小人精!現在就敢對他來欺男霸女、強買強賣那一套,以后還怎么得了。“別再滿地亂跑,快睡覺。”蕭闕竭力忍笑,不動如山,“明天背書背不會,就打手板。”

    陸靖柔反而咯咯直笑:“你嚇唬人都沒點新鮮詞兒。”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她好耍無賴,蕭闕拿她一點辦法沒有:“乖乖聽話,明天再玩行不行?房上大梁都要叫你晃散了。”

    “好吧,抱抱。”她終于肯饒過他,懶洋洋伸開手臂,“抱抱睡覺。”

    蕭闕依言抱著她哄了一會兒,不經意一低頭,發現她雙眼還睜著,黑夜中明亮如星。

    “你對我好,就是喜歡我。”陸靖柔小小的心裝滿大大的苦惱,“我看得出來,皇上不喜歡我,還嫌我煩。他生氣可嚇人了。”

    她是絨羽未豐的小鵪鶉,只顧把臉埋進他懷里:“我不睡覺,明天睡醒就找不著你了。雙喜他們總說你明天來后天來。都是哄我的,為了不讓我哭。”

    其實早已他來過無數次,在她渾然不覺的時候。

    蕭闕心頭發酸,低頭吻她的發頂:“不會找不到,哥哥哪都不去。你若是想我,就來這里找,好不好?”

    “好吧——你到底能不能跟我結婚呀?”陸靖柔打個哈欠。

    蕭闕無聲笑笑,徐徐拍著她的后背,輕聲細語:“我們呢,從呱呱墜地到長大懂事,都可能遇見幾個喜歡的人。但男女相處,并非心悅誰,就一定要和誰成親的道理。等你長大成人,見過大千世界蕓蕓眾生,自然知曉何人可堪良配。如若你那時不曾改變心意,哥哥會等你。”

    “一直等嗎?”

    “嗯,一直等。”

    “不娶別人嗎?”

    “不娶。”

    小姑娘在他懷里睡熟了,夢中不知夢見什么美事,抱她過門檻的時候還哈哈笑。

    小太監亦步亦趨跟在身后,只覺得掌印今日腳步怎的放得這般慢,一條短短夾道走上半刻鐘。夜風涼澈如水,一不留神滑進微微敞開的衣縫,流入四肢百骸。

    “小酥魚……好吃!”

    陸靖柔閉著眼睛,響亮地感嘆。

    蕭闕低頭笑著看了一眼,裹緊她身上披風。果然年幼天真時光,才能真正肆意張揚,無憂無慮。他心頭的郁結似乎松動些許——精明自有精明道,糊涂亦有糊涂活法。記不起前塵往事又如何,他寧愿她每天都像稚子幼童,只為一朵花一顆糖煩惱。

    長春宮西側是個不大的園子,堆迭幾塊太湖石造景,月下觀之嶙峋竦峙。橫看如困獸盤曲、傷牛囚虎,側看如杜鵑啼血、猿悲鶴怨。今夜天文晦暗,星辰隱匿,月色不甚皎潔。石后陰影似潑墨,密不透風,愈發如鬼似魅。園子側門長年上鎖不用,雙喜早取來鑰匙在門后等候。小太監輕輕重重敲門,內里應聲而開。

    蕭闕抱著人大步流星,雙喜幫忙安頓床榻。陸靖柔躺下就摟著被子滾了幾滾,他起身要走,卻吩咐雙喜:“你們先退下。”小太監還在廊下戳腳子瞪眼,雙喜熟門熟路,提著耳朵把他揪出好遠。

    房內紅燭高照,明明繾綣良宵,滴滴蠟淚流淌,兀的自生郁愁。蕭闕自懷里解出一枚小巧玲瓏青玉小兔,結著朱紅的穗子,悄悄壓在枕下。

    這本是留待成婚,再與你戴著玩耍的。這時節不算晚,只怕來不及。蕭闕俯下身,密密吻她秀氣眉頭鼻尖:“只要我在你身邊一日,無人敢動你一根寒毛。”

    陸靖柔安安靜靜地睡著,他幾乎能想見她皺著小臉,反駁他的模樣。

    “那皇上呢?”

    是皇帝又怎樣?死的死埋的埋,他獨獨牽掛眼前這一個,何須顧忌旁的。一如那天她義無反顧沖出來護在他身前,用自己血rou擋棍棒刑殺。

    蕭闕正正儀容,出得門來喚雙喜:“之前為她診治的太醫們,明日請到司禮監去,咱家有話要問。”

    雙喜從樹影里走出來,恭敬道:“是,奴婢記下了。”

    蕭闕又問小太監:“現下幾時了?”

    小太監熟練地一躬腰:“稟告大人,如今是亥時三刻。”

    蕭闕唔了一聲,徑直往外走。小太監踩小碎步跟著,見方向不對,多嘴問一句:“您這是……”

    蕭闕沉聲說:“去養心殿,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