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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生氣了?” 梅韶的聲音落在他的耳側,慢慢聚集,喚回了白秉臣的神志。 等他反應過來,發現梅韶的臉在自己眼前放大,耷拉著的眉眼,活脫脫一副被遺棄的模樣。 因為離得近,白秉臣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垂下的眉睫,根根分明的睫毛在輕輕顫抖著,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腦中的信息慢慢回攏,梅韶剛才的話隱隱約約地浮現,白秉臣才反應過來,有些無奈道:“沒有氣著。那是你的老師,算是我們的長輩,我怎么會生氣呢?” 梅韶方才見到章淮柳的神情即便已經克制不少,白秉臣還是窺見其中的激動和敬重。 如今在這世上,梅韶已經沒有什么親眷,章淮柳和他又有師生情分,算得上是長輩。 能夠活著得到梅韶長輩的諒解,是白秉臣從未敢去想的事情,他又怎么會因為幾句話就生氣呢? 更何況,章淮柳本就沒有說錯什么,這個右相的位置他是怎樣一步步爬上去的,白秉臣心里清楚,自己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 此后路上,并未再生波折,梅韶和白秉臣順利抵達平都時,夏日的炎熱也漸漸歇了氣焰。 梅韶和白秉臣各自回府休整了一番,便換上官服,進宮述職。 宮中的芙蕖開得正酣,連帶著去勤政殿的路上,二人身上都沾染上了荷香。 方敏的奏折比他們早一步入都,因此趙禎也就撿了幾件事問了問細節,不咸不淡地夸贊了幾句,就讓梅韶退下,留了白秉臣單獨說話。 梅韶一走,原本威嚴難測的帝王松了松肩膀,戲謔道:“你還舍得給朕報信?子衿知道你出事后,差點和我拼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阿姐有多護著你,出了這么大的事,沒有什么要解釋的?” 越說到最后幾個字,趙禎越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把他腦子掰開看看的模樣。 “讓陛下和皇后擔憂,是臣之過。” 白秉臣的眼中積蓄起一點柔和的笑意,正要行禮,被趙禎執筆的手微微擺了擺,制止了他的動作。 “福順,請白卿坐。”趙禎卸下往日正襟危坐的樣子,半倚靠在椅子上,手上還執著一只朱筆。 “你的臉色,倒是看著好了一些。”趙禎微微前傾,打量了一番白秉臣的臉色,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往日里他身形單薄、臉色蒼白,即便是含著笑,也讓人有艷陽日墜入冰雪之感,如今倒看著好似有了一點人氣。 白秉臣朝著端了座椅的福順低頭道了謝,坐的端正,問道:“此次威虎山剿匪事宜,梅大人功不可沒,陛下準備給他什么官職?” 趙禎想到剛才和他一同進來的梅韶,雖然兩個人特意隔著一段時間先后進殿,可趙禎還是發現兩人的關系好似緩和不少,他想起白秉臣臨走前發的狠話,帶著著揶揄的意味,問道:“我記得,白卿去滄州之前,可是說不會再讓他回來的?這其中發生了什么,讓白卿不僅改了主意,還來替他請功?” 白秉臣聽出他話中的玩笑意味,微微挑挑眉,抿一口茶盞里的茶水,嘴角含笑,卻不達眼底,問道:“陛下,朝中近日的政務如何?可有棘手之處?不決之事可有向晟親王求教?史書精要可曾日日都讀?” 他的表情趙禎再熟悉不過,昔日每次督促趙禎功課時,他就是這樣一副溫和近人的樣子,說話也輕聲細語的,叫人以為已經蒙混過關后,那有兩指寬的戒尺就會落到趙禎的手背上。 隱隱地,趙禎感覺背后有些發麻,手背也好似憑空被人抽了一道似的。 遮掩著咳了幾聲,趙禎坐好,收了揶揄他的心思,面上的神情轉而鄭重起來,“滄州發生了什么,你們之間的關系能緩和地這樣快?” “他知道了蒼山一事的真相,也知道暗香閣不是我手下的組織。”白秉臣頓了一下,繼續道:“而且,此次探威虎山更是驗證了我們最初的想法。威虎山上藏有火藥,暗香閣果然是沖著黎國的軍權而來的。” 收斂了神色,趙禎的身子也不由地坐正,沉吟片刻道:“他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壞事。至少他不會再對你下手,朕聽說,在滄州有好幾次,你差點死在他的手上。 說到這個,趙禎的聲音深沉下來,帶著些隱忍的薄怒。 “都過去了。”白秉臣反而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不溫不火的,倒讓趙禎氣得笑出聲來。 “先帝在時,你就對他百般偏頗,要不是他是個男兒身,我都要懷疑你對他動了別的心思了。” 趙禎捏著筆,朝他戲弄地挑挑眉,本以為白秉臣不會回這一句玩笑話,誰知他竟鄭重地應了。 “是。” 白秉臣坦然地回望過去,聲音輕輕,落在趙禎耳中,卻是字字震顫,“正如陛下所想,他雖不是女子,可臣確實對他存了別的心思。臣肖想了他十年,可又注定不可得,因此希望陛下能全了臣這點骯臟而真摯的心意,不要對他下手。” 手上的朱筆滑落,霎時在奏折上劃上一道朱色。 “你瘋了!”趙禎翕動嘴唇,開合幾次,終是只吐出這句話來。 白秉臣沒有回應,只是看著他,以一種絕對的冷靜和堅定,無聲地告訴趙禎,方才的一席話不是他一時興起,而是早就在他肺腑中滾過千萬遍,藏匿良久,才在此刻說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