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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后頭是一大片荒蕪的墓地,及膝的野草上零零散散地分布著幾十座墳塋,那是歷代莊主埋骨的地方。 梅韶正跪在其中的一座墓碑前,怔怔地盯著墓碑上的字跡,臉上早已干涸的淚痕緊繃繃的。 他忘了自己跪在這里多久,似是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面前這座墳塋上,眼睛死死地看著墓碑,碑上刻著“先師肖歸遠之墓”。 似是記憶的回溯和粘補,他靜靜地跪在這里,膝蓋早就沒有半分知覺,身子也變得冰冷,可腦中的一幕幕場景卻guntang。 借著父親和師父留給他的書信,梅韶勉強拼補起當年的場景。 梅洲不愿自己素來沒有參與過半點朝堂事的小兒子卷進這場紛爭中,在蒼山事變的前夜,寫了兩封信,一封送給嵐州陳家,囑托陳家家主一定要阻止梅韶入都,一封則送到了葬劍山莊。 送到肖歸遠手中的信清楚地寫明了梅洲謀劃蒼山事變的初衷和中途變故,拜托肖歸遠,若是到了萬不得已,梅韶非要回都復仇,就將這封書信給他,告知他其中情由。 送來書信之人言說在路上被人跟蹤,還好葬劍山莊地處偏遠,才勉強甩開身后之人,肖歸遠直覺上感到跟蹤之人是沖著這封書信來的,便請來了飛仙門故友程峰。 飛仙門隱居避世多年,不涉江湖紛爭,門中子弟少有下山,而程峰仗著自己是飛仙門掌門之夫,時常化名溜下山去玩耍。 為了一把好劍,程峰和肖如歸在武林大會上較上勁,卻還是不敵當時已經成為莊主的肖如歸。 兩人就這樣不打不相識,成了好友。后飛仙門掌門派人將程峰抓了回去,不肯他再隨意下山。臨別之際,程峰和肖如歸定下五年比武期限,每隔五年便來葬劍山莊討教劍術,卻一直未曾贏得肖歸遠一局。 肖歸遠見人有心要摸清葬劍山莊的入莊之路,為了保險,將此信托付給程峰,并告知他其中情由。若有朝一日肖歸遠身死,程峰自當替他保管此信,一旦梅韶回都便將此信托付給他。 梅韶隨李安被貶寒城的前兩年神志不甚清明,一直未曾聯系肖歸遠,后來梅韶醒來久跪在葬劍山莊之外,肖歸遠依舊秉著故人所托未曾應答梅韶。 直到梅韶化名劍十六持青霜劍挑遍六州劍客,再次回到葬劍山莊請求山莊開莊,肖歸遠心知阻攔不住他,便允他住下,意欲告知他當年真相。可就在此時驟變驚起,肖歸遠被人殺害于堂前,陰差陽錯之下,梅韶當上莊主,借葬劍山莊的情報收集當年真相,籌謀回都復仇。 自與肖歸遠一別后,程峰一直在飛仙門深居簡出,直到得到梅韶隨協恩王回都的消息,才從山上下來,意欲將信件交給他。不料一路遭人追殺,多虧飛仙門輕功獨步天下,才一次次死里逃生,終于在滄州不負舊友之托,完成允諾。 時隔六年的書信,歷經幾人的保全才艱難地到了梅韶的手上,讓他得以知曉當初的真相,可他此刻卻寧愿渾然不知。 他記起自己年幼時在葬劍山莊見過程峰,那時是程峰和肖歸遠相識的第一年,程峰在葬劍山莊小住過一段時間,因為他輕功好,梅韶最愛被他抱著在林間蕩來蕩去地玩兒,可之后程峰回了飛仙門,自己也回了梅府,兩人竟是再也沒有見過。 久遠的記憶涌上心頭,梅韶心中的無力和自責卻越來越深,想清這其中關節之后,他不得不去怪自己,恨自己。 若不是自己執意復仇,若不是自己執意回都,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師父不會死,程伯也不會死,他們都是因自己而死。 梅韶感覺自己像是被困在一個暗室中,無法掙扎,也無法逃脫,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反復回響著:為什么死去的不是自己? 這樣多的人以死相護,卻是為了保住自己的一條性命,值得嗎?一點也不值得。 梅韶心中涌起強烈的要毀了自己的沖動,他想要放肆,想要墮落,想要告訴這些死去人,他梅韶就是個一文不值的浪蕩子,就是個爛人,根本不配他們去這樣的維護。 他覺得自己大抵是瘋了,跪在墓前卻能清晰地看見自己的靈魂漂浮在上空,無能地吶喊著,發泄著,尋求著一點刺激和解脫。 他是個罪人,理應在師父的碑前以死謝罪。 入谷的風聲、日夜的交替都不再入他的眼,他的眼前早就只有灰黑一片,耳邊空蕩得嚇人。 自己大約是要死了吧,梅韶在心里想。 隱約地,似乎有人在叫他,像極了從地獄了傳來的聲音,是父親他們來帶自己走了嗎? 他似乎能看見梅洲在對自己笑,還有大哥也跑過來攬住他的肩,催促他往前走,那里是無底的深淵,梅韶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和解脫。 他勉強抬起腦袋,想再看一眼這個世界,可依舊是一片灰黑。 忽而一陣風來,霎時劃破他耳邊的空寂,隨即,他就被擁入一個并不溫暖的懷抱。 一時間耳畔轟鳴,時間停滯。 那人的體溫不高,可落在guntang的額頭上卻熨帖得很,明明自己早已動彈不得,可梅韶依舊能感受到擁著自己的人在微微發抖。 “阿韶,我來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輕柔的聲音模糊地落在梅韶的耳側,他迷茫地看向虛空,灰黑之中似乎有光閃過。 這個塵世,好像還有那么一個人,想讓他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