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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蒲斜過眼去,不肯搭話,他知道白秉臣想說什么。輔帝閣在民間確實是國泰民安的象征,只要輔帝閣屹立不倒,黎國基業就不會傾覆。而今他是這代輔帝閣選出的臣子,這是他的殊榮,也是他的職責,自他被選中的那一刻,他的命運就已經和江山社稷捆綁在一起,不死不休。 這些大道理季蒲都明白,但他不想聽白秉臣說,不想讓他借機說服自己。 “天下大勢,北看暗香,南尋葬劍。暗香閣其實并不在我的手中,我甚至都不能確認它是否真的存在。輔帝閣建立之初并沒有暗香閣這樣的情報組織,它第一次真正出現是在蒼山事變里。”白秉臣低頭嘲諷一笑:“不然那些武將世家是傻子嗎?會以一腔孤勇,抵抗輔帝閣百年根基?” 原本撇過頭去,心想憑他怎說都不動搖的季蒲還是沒忍住,道:“你是說,當年蒼山事變是借助暗香閣的力量?暗香閣在梅家手里?” “梅韶如今葬劍山莊、暗香閣皆在手中,他那樣的來勢洶洶,小師叔,我真的是沒有辦法。”白秉臣苦笑,“我是他抄家滅族的仇人,即便我不管這些政事,茍延殘喘地拖著病體活下去,他也不會這么輕易地放過我的。” 只是短短幾句,利弊緣由解釋地清清楚楚。拋卻家國大義不談,梅白二家確實有著不可逾越的仇恨。放任梅韶一家做大,有朝一日,白家傾覆,自己敢保證能保他們平安嗎? 叩問心門,季蒲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經被他說服,可心中依舊煩躁不安,他沉默一會,還是選擇回避,悶聲道:“藥涼了,我去給你熱熱。” 目視著季蒲端著藥出去,白秉臣才松開另一只一直攥著衣擺的手,低頭看了一眼,手心濕漉漉的。 他把手往后藏,觸到江衍追隨著的目光,有些尷尬地笑笑:“我還是不太習慣撒謊。” 尤其是出言騙自己親近的人,暗香閣并不在梅韶手中,這只是他為了逼季蒲答應拔毒的一個幌子。 卸下人前冷靜自持的模樣,他變得柔軟起來,連偷偷擦手這樣的小動作都顯得鮮活起來,讓人可以窺見他曾經的靦腆和天真。 江衍抿抿唇,沒有說話。 屋內的窗戶還是之前那樣透不過氣的小窗,可是被季蒲換了一個輕薄的窗戶紙,整個屋子都透亮了幾分。這間常年黑暗的臥房,終于也能攬得幾縷春光入內。 白秉臣看向窗戶,蒙著著層紙什么也看不清,可他就是盯著那透著的一點光亮,像是在欣賞什么絕世春光一樣,目不轉睛,眼中帶著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柔和。 門外傳來三兩聲叩門聲,先是遲疑,而后堅定起來。 “家主已經醒了,進來吧。”江衍朝外道。 停頓了一會,沒有人應聲推門進來。江衍都要以為門外的人走了,叩門的聲音又不慌不忙地響起。 半倚在床上的白秉臣意識到門外的人是誰,不由地坐直身子。即便隔著門,他還是掛上了自己溫和的笑容,才道:“父親。” 江衍有些詫異地看向門外,只瞥見一個微微有些佝僂的人影。 “你決定了?”白建業的聲音平和而厚重,只聽著也能勾畫出一個儒雅老爺的樣子來。 可真當白秉臣下意識在腦海中想象他的相貌時,卻發現記憶里的樣子已經模糊不清。 他們父子已經好幾年都沒有見面。 白秉臣正式接管白家后,白建業就安居在后院的竹林里,身邊只帶著兩個書童。 他少在府中走動,也不出門應酬會友,即便偶爾有事出門,也總是避開人流,從后門出去。原本府中下人只當他一生宦途,有了白秉臣接班,只想安度晚年。可是隨著日子流過,他們發現白秉臣也從不見這個父親,不說每日的晨昏定省,就連逢年過節,他也從不去拜見。 人前白秉臣談起父親向來坦蕩,總是笑著引著父親的舊友去后院,禮數周全而貼心。反而是白建業總是不自在地躲開,任誰看了都覺得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對不起自家兒子的事情,心中有愧。這樣的猜測,白府里流傳得不少,可白秉臣從未出手制止。 他理應心中有愧,白秉臣冷笑一聲。 隔著一扇門,白建業不知道內里的情況,見遲遲沒有回應,又開口:“季蒲剛和我說你......” 想必是季蒲剛才出門的時候遇上白建業,和他說明了情由,想要他來勸說自己。 “我決定了。”同樣的話,對著季蒲說時還帶著愧疚,此時,卻是痛快,他的前途早就被安排,可至少這條命還能由他自己做主。 “我答應過父親,自不會食言,白家會對黎國必定永忠不二,只是父親答應過孩兒的事情,不要忘卻。”他的話語堅定,卻帶著疏離。 白建業沒有回話,門外終于安靜下來。白秉臣松了一口氣,應付完兩個人,他自覺精力不濟,不由地露出一點疲態來。 江衍見狀,也知趣地退了下去。 伴著紛雜的思緒,白秉臣勉強進入夢鄉。光怪陸離的夢境托著他的身子在光影中浮浮沉沉,半夢半醒之間,他仿佛聽見有人的嘆息落在床頭,可自己卻怎么也睜不開眼睛。 夢中的大雨傾盆,他變成了一只無家可歸的翠鳥,被暴雨打濕了翅膀,無力飛起。目之所及都是急速飛墜的雨滴和蒼茫的水幕,他無枝可依,可仍在努力地啄去羽毛上的水珠,掙扎著一次次起飛又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