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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除去這些掩藏在深情之下的各懷鬼胎,這三日的時光真是過得和緩又靜好。 和緩到他都快忘了自己的算計和猜忌,忘了來人的目的和圖謀,只是將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投在那個人的臉上,想透過那張面具之下,再看清那個人的眉眼。 是什么時候有了這點私心呢? 是午后看著他在梨花樹下的長石小憩,細碎的陽光灑在他的側臉上,自己舉著書卷給他擋太陽;是看著他從雨幕中跑來,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的那塊栗子糕;還是垂釣湖畔,自己故意倒在他的肩上裝睡,他卻連魚咬鉤了都沒動一下。 是癡心妄想,又感恩上天,送來這三日繾綣,一場好夢。 擂臺上的終鼓敲響,這一日的比試結束了。 夢該醒了。 日色斜照,已近黃昏。 在建州耽擱了幾日,協恩王的車隊終于臨近平都。 李安靠在馬車里的軟墊上,瞇著眼睛在梅韶身上打量了好幾圈:“你再不來,我都要進城了。你怎么還頂著這張臉,難不成不和我回驛館,還要再回去?” 李安是個極會享受的王爺,面前的小桌子上還擺著一些食盒點心,香爐,馬車壁上做了一些可以開合的小柜,里面放著他喜歡的一些小擺件,書畫。任誰進來都要在心里暗暗感嘆一聲,協恩王這個看似不受寵的閑散王爺怕是比那些正統王爺過得更舒心暢懷。 梅韶拿起面前的一根銀筷,在手中轉了轉,手腕一抖,銀筷從馬車簾穿過,刺向了一個影子,一灘鮮血濺在了車簾上。 原本行駛著的車隊突然停了下來,傳來外面家丁的驚叫之聲。 “王爺?” 外面傳來詢問的聲音。 “衡叔,沒事,繼續走。”李安合攏扇子在馬車簾上敲了兩下。 “你這車隊里什么時候混進了這種不干不凈的人,你自己也沒留意?” “你在建州假死之后,白秉臣派了人來探聽虛實,估計是那個時候混進來的探子。不過那個時候你已經不在車隊了,我也就沒管。讓他帶點風流成性的王爺痛失真愛,傷心欲絕的消息回去,不是正好?” “是嗎?”梅韶坐直了身子,盯住了他的眼睛,“這六年來,我們各取所需。你需要有個掩人耳目的浪子名聲,我需要一個能護我性命的庇護之所。可是在最開始,你為什么選的是我呢?平都清倌里選個相貌不錯的,強娶進府,也能夠全了你荒誕的名聲。為什么要在先帝眼皮子底下,救我這個罪臣之子呢?” “自然是因為你長得比他們都美了,隨隨便便地挑一個到府上,豈不是玷污了我的品位?” 又是避而不答。 對于六年前是怎么被協恩王從尋芳館里救出來,梅韶其實并沒有什么印象。 到了南疆之后,前兩年他的意識都是模模糊糊的,整個人就像是踩在云端上,飄飄浮浮的。他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也沒有任何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已經死了,因為就連那些苦痛的記憶都記不清楚了。直到有一天,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眼前的一切都是清晰的,房間里彌漫著濃烈的藥草味,他絕望地發現自己還活著,也只有自己還活著。 明明已經過了四年,他們的音容相貌卻還依舊那么的清晰。他的父母、他的兄長、那個經常飄出歡聲笑語的梅府,都在一夕之間再無蹤跡。 一夢一醒,他用了四年。 等他真正完全地醒來,他發現自己還是和四年前一樣,那樣地無能為力。 他以協恩王男寵的身份活著,而不是驃騎大將梅洲的兒子。他早就淪為罪臣之子,奴隸之身,但是他的心中還是恨,恨那個無情的君王,更恨告密的白家。 這種強烈的恨意支撐著自己屈辱地活了下來,他要活著,回去。既然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定下了反叛之罪,他就要讓他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謀反;既然那個人踩著梅家的尸骨,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的位置,他就要他重重地跌下。 李安看著眼前這個人握住酒杯的手在微微地發抖,目光也渙散了起來。他握住了他的手腕:“重錦,醒醒。” 沒有應答。 他連忙往香爐里加了一大把香料。檀香頓時在密閉的馬車里擴散開了。 梅韶的神情也逐漸恢復,李安松了一口氣,放開了手,責備道:“就知道你會把持不住,你去見他之前我就說過,再踏故地,又見舊仇,需要時時收斂心神。小慈大師的佛珠你也沒帶著,還好是在我這里犯了病,要是在白府里漏了餡,我連給你收尸都收不了。” 梅韶抬手掀開了馬車簾的一角:“要死也是先被你熏死,你還真是王爺當慣了,添香添成這樣。” 李安悻悻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轉移話題:“你能瞞天過海,不還靠我這手丹青?我可是除美人不畫的,這次算是破戒了,把我要的東西給我。” “我還是覺得他認出了我,還要假意和我親近的樣子,才是讓人喜歡得緊。”梅韶從懷中取出一張團得皺巴巴的紙,丟到了李安懷里,“諾,你要的白府地圖。” 李安也顧不上看地圖了,瞪大了眼睛打量了他好幾圈,最終才將目光落在他的右耳垂上:“你故意的?” “他這個人最是會忍耐和裝傻,我只是想看看,他能忍到什么地步。我很樂意回去看看,當他看到我真正皮囊時候,那一刻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