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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頃從下至上看著他,良久后,嗤的笑出了聲。劍尖格外放肆地挑了挑他的下巴,似挑釁,又似親昵。 “你倒是想抓,抓得到么?” 片刻之后,他將手中的劍光收入袖中,向旁邊挪了挪屁股,伸手在身邊的空位上拍了拍。 男人低頭看了他一眼,一撩下擺坐到他的身邊。即便是坐著,腰背仍挺得筆直,繃出一個凌厲至極的側影。 遠處的天邊劃過絲絲流云,山間牽絆出小片小片的白霧,山中時景安謐空靈,都被兩人盡數收在眼底。 彼時萬物初蒙,這里是人跡罕至的荒山,時不時有妖獸或靈獸感知天道指引,悄悄向兩人身邊靠近,為他們獻上清冽甜美的泉水,或是多汁的野果。 時頃笑瞇瞇地躺著不動,呆得膩味了,便隨手挑個方向彈幾束靈力,任由那周圍的生靈小心翼翼分食,看得兀自有趣,嘻嘻哈哈,仿佛在招狗逗鳥似的。 “這地方倒是不錯。”男人低頭俯視足下綿延的山川,面容平靜,“竟隱隱含著龍氣。” 時頃挑了挑唇角,在呼呼冒風的懸崖邊躺了下來,純白長袍翻飛,向四面八方盛開,宛若一朵綻放的花。 他的眼睫翹了翹,佯裝不滿:“知道就好。聚龍之地,沒準過上幾百年就能生出條小龍來,你可離遠些。若是被你的王霸之氣驚擾,保不準嚇走了人家的機緣。我還沒見過新生的靈獸呢……” 男人的動作不變,水藍色的衣袍邊滾著一圈銀邊,領口處沒有一絲褶皺,像是沒聽出他話里的揶揄。 時頃依然絮絮叨叨,并不在意有沒有人與他搭話。他甩著腿,滿眼都是難以言喻的風發意氣,整個人仿佛散發著絢爛的光,明媚不可方物。 “這里好是好,就是這山這水皆為青綠,看久了倒是有些無趣。” 聞言,男人終于有了動作。 他抬頭看向下方,只見滿眼淺絳山巒與飛瀑溪泉皆為濃淡碧色,清涼至極,哪有這人說的“無趣”? 他順手一揮,衣袂翻飛,幾片掌心大小的朱砂色從手中飛出,不知彈去了荒山哪片樹叢之中。 時頃驚得一骨碌爬起身來。 他的視線只來得及追到最后一抹赤色,直到它變成紅豆大小,融進某塊日光里,再也追尋不到了。 接著,視野里的大片碧色仿佛一塊驟然潑上了紅墨的畫布,明亮的金紅色成團暈染,大片鳳凰花就這么從漫山遍野的蒼翠中浸染開來,開成了一片潮水般洶涌花海。 “你用自己的龍鱗幻成鳳凰花?”時頃驚呆,足足楞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 男人皺了皺眉,似乎有些許不解:“你不是嫌棄碧色無趣?” 理直氣壯,時頃氣結。 “寒岳你這條蠢龍……”他心碎欲裂地趴在懸崖邊,望著山風將衣袍卷起,白霧飛速流轉,緋色把最后一寸墨色取代,金光反射大片天幕。 “我可愛的小龍啊啊啊啊——” …… 歲月迤邐而去,那時無憂無慮的少年英氣勃發,眉目間不含半點陰影,明亮得宛若一輪初升皎月,仿佛未來所有的困境都無法束住他們一時半刻。 這片大陸有著綿延不斷的靈力與生機,足夠供養無數生魂。那時的他們在靈境帝星紫垣坐下聽命,不可能知道在不久的將來會有無窮無盡的戰爭,幾乎把每一寸土壤都用鮮血澆灌透徹。 就如同他們不可能知道,千年后的今日,那些鳳凰花依舊盛開在這片山巒之中。 脆弱無比,卻亙古不移。 …… “帝……師……?” 岳寒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水珠,垂下目光,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不知是名字還是稱謂的字眼。 他無言看向岳沉舟在夜光中沉默的背影。 岳沉舟身上穿著件寬松的套頭衫,材質輕薄,被水一濕幾乎成了透明的,貼在半邊身軀上,勾出一段腰線,以及一個深陷下去的腰窩。 岳寒皺了皺眉,順勢從水里爬起來,伸手去夠放在岸邊的背包。 ——一條薄毯濕了,他必須去拿另外一條。 岳沉舟向后淡淡瞥了一眼,并沒有阻止他的動作。 直到一條干燥的、帶著年輕人旺盛火氣的毛毯再次披上自己的肩膀。 毛毯隔絕了石潭散出的森森寒意,仿佛自帶著暖融融的結界,把每一寸料峭都化成了暖流。 岳沉舟自然而然地順著他的手攏了攏身上的毛毯,仿佛早已習慣對方細心的照料。 說起來……這人從前是怎么叫自己來著? 他們于靈境中相識,在最初的時候關系并不是多好。那時的時頃年紀最小,少年心性愛玩愛鬧,神采飛揚,所有人都喜愛他。 倒是只有郁攸和熒惑與自己臭味相投,玩得最好。而歸于帝師坐下的靈獸之首,寒境之主寒岳,則與他并沒有什么特殊的交情。 百年后,自己得封歲星,掌人間星辰變換四時光陰,鎮守北方。直到那段時日,他才與這人真正地熟悉起來。 岳沉舟的表情有那么瞬間的茫然。 歲月逆流而上,物是人非,如今倒不知該用什么態度對待已然成為成年男人的岳寒了。 “岳寒,不必如此試探我。” 岳沉舟半闔著眼皮,沉沉嘆了口氣。 “你我之間,永遠不會有欺騙。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亦或是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