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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然是。而且……鐘能,”岳沉舟的目光向上看去,從這個角度,恰恰能看到屋檐下懸掛的鳳凰花來回晃動,仿佛一片熊熊燃燒著的火海,映在他瞳孔深處,閃爍成暖色的光芒。 “你早就不僅僅是一個護家神了。” 一句話沒頭沒尾,惹得鐘能心中疑惑:“什么?” 岳沉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手漫不經心地拂過窗臺下方厚厚的灰塵。 “還沒發現嗎?羽山村的人,喜歡把供奉給山神的鳳凰花掛到歐陽家的屋檐下。他們待你的態度親昵又尊敬,比待歐陽家真正的后人更好。若我猜得沒錯,你在這里生活了許多年,從未有人對你不變的相貌有過疑惑……甚至,就連你說自己只是租客,都沒有人拆穿這個拙劣的謊言?!?/br> 鐘能霎時心頭一跳,仿佛并不能理解他的話中之意,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可是……” ……我只是一只老鼠,我怎么可能…… “至少在羽山村,你早已是人們心中的山神了?!痹莱林凼栈啬抗猓?。 “不,不是這樣的?!苯K于明白了岳沉舟的意思,鐘能顯而易見地瑟縮了一下,急著向前挪了挪步子,露出了身后剛剛結痂,已經斷成短短一截的尾巴。 他停頓了一會兒,才攢夠了足夠的勇氣繼續結結巴巴地說下去:“岳師,我想您誤會了。羽山曾是仙境,住過仙人。褐羽衣化為四季不敗的鳳凰花,永生庇佑羽山村。他才是羽山的山神,您是靈修,應該知道,山神……” “屁個仙人。年紀小小,這么迷信?!痹莱林鄯藗€白眼,面上露出微微嘲諷的笑意,也不知是在嘲諷鐘能的“愚昧”,還是在嘲諷別的什么。 “什么山神不山神的,不過是一個虛名。你在此處,受眾人愿力供奉,以己身修為償還,便已初具山神法相。” 岳沉舟抬起手掌,手心里不知何時多了顆晶瑩剔透的玻璃珠,向上一拋一拋,玩兒似的。 那珠子澄澈透明,被骨節修長的手指拋進那束金光里,再落回掌心,像是在金粉里蘸了一圈,璀璨光點如流水一般印在掌心的紋路間,每一次轉動都清晰可見。 “神與仙不同。仙誕于靈,神誕于心……算了,橫豎都是些老掉牙的東西,說了你也不懂。就這么說吧,我說你是山神,你就是。羽山這么個風水寶地,生靈何止數萬,就供養出你這么一只妖。以后出門都給我抬頭挺胸橫著走,不然別說認識我岳沉舟,聽到了?” 鐘能沉默了一會兒,心里竟覺得淡淡好笑。 在妖怪酒吧見到岳沉舟的第一眼,他正靠在窗臺上抽煙。神情出奇冷淡,俊秀而蒼白,像極了書里那些高居于九重天之上,無悲無喜的尊者。 熟悉了才發現更多的時候,他是這樣孩子氣的,一顰一笑都描刻出生動的樣子,與傳說中求仙問道、看破紅塵的靈修好似不一樣。 不過也許靈修本就沒有什么固定的模樣。 鐘能心里千頭萬緒,理到最后,每一個念頭都浸潤著酸澀。 它已經不是人類了,卻依舊眼眶發熱發酸,嗓子口堵著一團棉絮,只好低低地“嗯”了一聲。 “岳師……我會努力修煉的。待我再次練成之時,我能……能再去找你嗎?” 岳沉舟呼吸停頓了一拍,隨后忍無可忍,挑起眉毛冷哼一聲。 “廢話!你還想不來?我告訴你,你可別忘了,你還欠著老子巨額咨詢費,別以為打回了原型就能賴了。” 他再次垂下眼簾,目光落在自己掌心,狀似隨意將手中玩著的玻璃球向著角落一彈。 玻璃球滴溜溜落地,鐺啷清脆響聲嘣起,有節奏地彈進了不知哪個角落,落進一片寂靜之中。 “收好了,封口費?!?/br> 他再也沒有向屋內看一眼,仿佛已經耗盡了全部耐心,利落轉身就走,邊走還邊小聲罵罵咧咧。 “大老遠跑一趟,一分錢都沒賺到。我就說我水逆吧臭小子還不信?!?/br> 走出了幾步,才終于想到名正言順發泄情緒的對象,眉頭擰成一團,咬牙切齒道: “白暨你個狗東西,總有一天,弄死你!” …… 村長手里揣了個粗糧面的饅頭,優哉游哉地在明亮的溪水邊散步,老遠見霧中有綽綽人影,走近了才發現是自家媳婦和小女兒。 兩人走山道剛回來,手里都捧著把艷紅的鳳凰花,大老遠看過去,像兩團飄著的紅云,紅得要滴下血來似的。 他女兒爭氣,如今在省城讀大學,極難回家一趟。她隨著父母跨進院子,道:“今天的鳳凰花開得真好,我摘了一些,回頭給鐘能送去。” 村長皺了皺眉:“歐陽家有客人,你別去添亂。” “客人?”小姑娘嘀咕了一下,乖乖應了,隨口道:“我好久沒見鐘能了。他還和以前一樣嗎?現在看起來不會比我還小吧?啊——真是羨慕。” 哪知一句話不知戳中了他爸哪根神經,村長猛地放下手里的缸子,大喝一聲:“說的什么胡話!” 小姑娘被嚇了一跳,莫名其妙看著他:“爸,你怎么啦?更年期到啦?” 村長尤在氣頭上,重重拍了拍桌子:“成天瘋瘋癲癲的口無遮攔。我警告你,出去管住自己的嘴,少給我胡說八道。” 姑娘被他氣得半死,脾氣也上來,一噘嘴扭頭就進了里屋,門甩得砰砰響:“要你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