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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頃,你不是這樣天真的人。” 熟悉的名字沉寂了數千年無人提起,幾乎已經生了銹,發了霉,埋沒在滄海之中。 岳沉舟有一瞬間的怔忪,舊時思緒盤旋而起,掀起壯觀的巨浪,卷來道道遠古雄渾鐘聲。眼前的遠山浸潤著淡色晨光,與某些快要風化的場景發生了微妙的重疊。 他仿佛看到帝星紫垣立于山巔,手執華美鳳凰簫,姿態道不盡的雍容高貴,一如俯視眾生的神明一般,靜靜地看著他。 “……乃命時頃,欽若昊天,掌星辰光陰,敬授人時。” …… 岳沉舟怒道:“閉嘴!” 他閉上眼睛把心頭涌起的火氣與回憶一道壓了回去,再睜開眼時只剩下一片冰冷:“你不配提這個名字。” 他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異常,緊握成拳的手指卻骨節變色,發出輕微的戰栗。 對方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眼中笑意更甚。 “帝師為你起的名字,我確實是不配喚的。”他一撩衣袍,在枯井邊坐了下來,隨意倚在井邊已經風化的枯木之上,任長發逶地浸在污血之中。 “你與我不一樣。你天賦卓絕,由他一手教導提拔,他素來是最喜歡你的。” 他的目光陰鷙如蜿蜒的蛇,一寸一寸游過岳沉舟與記憶中別無二致的容顏,嘆道:“你真是一點都沒有變。” 上天賦予的漂亮皮囊,從骨子里流露出來高人一等的光輝,如一件精美的寶器,哪怕在那個九曜星君各領風sao的時代,也足以綻放攝人心魄的奪目風姿,讓所有人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他身上。 遑論眼下這靈氣枯竭,早已污穢不堪的世道。 叫人忍不住自慚形穢。 忍不住……想要毀掉。 “還是這么的……令人厭惡。”他眉宇間的笑意有些暢快的意思,“承認吧時頃,你如此敬他,愛他,難道不想再見到他?” 他的目光一轉,再次落在下方岳寒年輕英俊的臉上,產生了微妙的揶揄:“還是說……當年的傳聞竟是真的,高高在上的歲師時頃,竟然當真耽于與這只畜生的私情,違逆天道,才會……” 話音突兀驟停,銀芒裹挾著強勁的氣道,如一柄尖刀劃過黎明,在對方尚未作出任何反應之時,猛然削斷頰邊垂落的烏絲! 黑衣人臉上的笑意驟然停頓,片刻之后,耳垂上“噗”的一聲炸開一朵鮮艷的血花。 只要再偏一寸,喉管就會被割裂,鮮血將迸射如注,沖天而起。即便這具身體是一只由自己煉制的梟陽,也經受不住如此的霸道的攻擊。 他終于沉默下來看向岳沉舟,目光陰霾。 第48章 子神報恩(十七) “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東西,敢在老子面前大放厥詞。”岳沉舟收回手來,看他的眼神宛若看到了什么穢物。 岳寒身上的寒氣已經逐漸侵染到他的身上,羽扇似的睫毛掛著一層薄霜,就連額前的發絲也覆上白色,襯得整張臉如冰雪塑成一般,眼眸冷到驚人,也明亮到驚人。 “什么情啊愛啊的,就憑你,臉都不敢露的臭蟲,也配肖想這些?真是沒的叫人惡心。” 岳沉舟托著岳寒的腦袋輕輕把他放在地上,慢慢站起身來,身影恰好遮住晨光,形成暗到極致的輪廓,乍一眼看去,仿佛全身浴血的修羅王。 他再次抬起抬手,虛空中忽然卷起狂風,銀白的霧氣裹著無數鋒利到極致的冰晶,縮成一個掌心大小的氣旋匯于他的掌心。 這一幕宛若他于天光初生之時,把明月掬在指尖,著實驚艷無比。一時間,日月同輝,萬物都失去了顏色。 男人的瞳孔中倒映著岳沉舟此時的樣子,驚疑不定:“你……” “白暨。”他突然開口叫出這個名字,隨后微微喘息停頓,像是在忍受著什么痛苦,臉上卻依然一派游刃有余。 “靈修一脈確已沒落,可這并不代表你們這些魔物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就算全天下的靈修只剩下我岳沉舟一個,也足夠再一次,把你們打進閻羅地獄里去吃屎。” 被喚作白暨的男人臉上浮現出悚然的神色:“時頃,以你大圓滿的修為,此刻祭出靈武,即刻會招來九天玄雷!你是瘋了嗎?!” 岳沉舟無視他的問題,身畔狂風獵獵,震得兩側屋檐上的瓦片紛紛碎裂。 撕裂聲響中,只見白暨的黑袍上出現道道割裂的口子,露出里面的光景。黑袍底下竟然空無一物,只有一團團紅黑的煙霧涌動不休。 岳沉舟微微抬起眼眸看向天際,方才還是萬丈晨曦,此刻卻又迅速滾起了一層濃郁的黑云,遮得這小院里的光線也時而敞亮,時而又晦暗不明。 “這玄雷,我受得,你卻受不得。你以靈體入魔道,侵吞無辜凡人的性命,天道自有分辯。今日,我就替帝師……清、理、門、戶。” 千年的時光過去,白暨還是第一次像此刻這樣,從靈魂深處滲透出徹骨的寒意來。 岳沉舟的實力他不是不清楚,硬碰硬之下,自己斷然討不到什么便宜。被逼迫至此,他閉口不言,臉色陰沉到幾乎滴出黑水來,抬手迅速在虛空中一劃,空氣驟然被撕裂,一道黑色的門就這么憑空出現在井口之上。 岳沉舟的表情沒有波動,眼角眉梢染上不加掩飾的戰意,這使得他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凌厲得像是一把蒙塵多年的神兵,終于露出原本的光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