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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個無月的夜,星光尚算明亮,能模模糊糊看見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一草一木、石墩臺階被勾勒出一個輪廓,像被蒙上了一層極淡的光暈。 那人影站就在院子的正中間,黑衣黑發,只在頭頂泛著些微的烏光,整個人像是一塊墨漬,要融進夜色中去一樣。 “岳……寒?” 鐘能揉了揉眼睛,向前走了一步。 那道黑影看身量極高,在空曠的小院里更是顯得細長到飄忽的地步,聽到了鐘能發出的響動,顯而易見地向著一側歪了一歪。 不動的時候它尚且是個人的樣子,可就這么輕輕一動,竟然就彎成了一段弧形,過分柔軟到詭異的地步,看起來就像一坨沒有骨頭的人形rou體。 鐘能的腳步停下了。 他的心頭突然泛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野性恐懼,就仿佛突然見到了天敵似的。這情緒來勢洶洶,一下子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幾乎讓他下意識轉身就跑。 鐘能的腦袋在這一瞬間突然清醒如白晝,順手提起了門口桌面上的重物,一個閃身躲到了廊柱的背后。 他的額頭上沁出了點點冷汗,吞了吞口水,喉嚨上下翻滾,發出一聲在靜謐之中極為明顯的“咕咚”。 云層飄來,星斗隱去,院里一下子又暗了下去,只剩下鐘能房里的那盞夜燈,透過窗戶,發出極其黯淡的光線來。 他……是誰?或者說,是什么東西? 就是這個東西,奪取了歐陽的生氣,把他害去了半條命嗎? 鐘能握著手里的東西放到胸口,全身上下止不住地打著顫,淚水止不住地涌上眼眶,整個鼻腔都泛起了酸澀。 沒用…… 鐘能,你真的是太沒用了。 上百年的修為,連自家人都護不住,天道機緣讓你得以有靈,又得羽山多年供養,最終化形修成正果……你對得起已經去世的歐陽家主嗎? 鐘能手指用了力,連指關節都變成了白色,狠狠握緊了手里的東西,心尖幾乎抖到發了疼。他拼命克制著自己膽小懦弱的本能,輕輕轉過身子,向院子里探出了腦袋。 黑影還在原地,沒有挪動分毫。 頭頂的那片薄云逐漸飄走,星光的清輝又重新落進了院子。 鐘能這次看清楚了,看身量,那黑色的影子約莫是個男人,只是一頭長發逶地,盤盤繞繞在他的腳邊。 在清澈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星光下,這人影的手、腳、發梢的邊緣都虛化成了不自然的形狀,仿佛鑲了一圈低俗的特效,隱隱泛出碧綠的光芒。 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人類。 鐘能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陌生的寒意從一草一木、每一塊磚石、每一粒瓦片的縫隙中滲透而出,慢慢包裹住他的全身。 他無法移動手腳了,頭腦卻無比清晰。 就在這時,那個黑影居然動了,他可以稱之為手腳的部分突然地向內蜷縮起來,四肢迅速鼓動著變成軀干的一部分,仿佛驟然之間萎縮不見了似的。 隨后,只聽見一聲尖利的低嘯,直接劃開了濃郁的夜色,它嗖的一下向著另一側一閃,幾下縱躍開去,速度如閃電一般,就要借力躍上屋檐。 “想跑?” 低沉的嗓音自鐘能身后響起,接著,幾道半透明的金光閃爍,如子彈一般旋轉飛出,狠狠打入黑影的身體,轉眼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 那黑影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低吼,狠狠摔落在屋頂,痛苦掙扎不休,一時間,瓦礫塵土簌簌下落。然而幾秒鐘之后,它再次彈起,仰天發出尖銳的嚎叫。 尖嘯轉瞬回蕩在四周連綿起伏的山脈里,仿佛海濤拍岸,形成了層層疊疊震耳欲聾的回響。與之前不同,這叫聲仿佛直直鉆進人的腦殼,把腦漿都攪合成了一團,叫人忍不住捂住耳朵向后退了幾步。 岳寒舉起的手頓了一剎,就這么一瞬間的猶豫,那黑影突然縮成了一小團,沖開他的桎梏,順著四周婆娑的輸樹影飛快地隱進了夜色中去。 他皺了皺眉,臉色如寒冰,猶不甘心,還想去追,卻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虛虛一攔。 “行了,別追了。” 岳沉舟睡眼惺忪,看起來懨懨的:“一擊不中,再想要活捉怕是不易。” 岳寒雙手緊握成拳,又緩緩松開,點了點頭:“師兄,是我大意了。” 岳沉舟輕嘆一聲,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 他大約是剛剛從床上爬起,只套著件簡單寬松的白色T恤,披了件淺色的外套,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慵懶的氣息。偏偏他岳沉舟就不愛好好穿上衣服,就這么任由外套掛在肩上,輕薄的衣袖在夜風中吹得晃蕩不休,倒是顯得他愈發清瘦蒼白,在微渺的星光之下更添一份病色。 “被你傷了,逃不遠。” 第41章 子神報恩(十) 鐘能到現在才回過神來,驚駭萬分,哆哆嗦嗦地說:“岳,岳師……那是什么東西?” 岳沉舟抬手揉了揉眉心:“你生活在此地,應當聽說過,大山中容易生出鬼魅,名喚……梟陽。” 舌尖吐出久違了的名詞,連岳沉舟都不免覺得有些怔愣。 不甚明亮的光線照不透如鬼魅的樹,魚生落在他的眉目上,像是把星光攏進那雙眼睛里,閃爍萬般情緒。只是這星光幽暗,反而顯得眼下的黑影愈發明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