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舟這才小步小步地走了過去，他方一坐下，麻小便往他手中塞了一塊剛切好的西瓜。

    麻小他娘喚丈夫去屋里拿了頭油與木梳，到底是勞作的人，她手上生了一層薄繭，梳頭的力度也不及葉府中貼身婢女的來的輕柔。

    可不知為什么，聞著那帶著桂花香氣的頭油，葉小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眼淚不自覺地便掉了下來。

    三人見他哭了，皆不明所以。

    “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了？”麻小他娘問，“你若傷心，不如與我說說，心里興許會好受些。”

    麻小他爹也道：“今晨我回來過一趟，見到一個穿著墨色長衫的年輕男子驅(qū)車而來，將阿景請上車后便揚(yáng)長而去了，我還當(dāng)是有人請阿景去辦什么事，如今想來，莫不是他瞞著你做了什么吧？”

    葉小舟搖了搖頭，聽他們這么說，麻小一家與景旼大概不是一伙的，他這才敢開口傾訴了自己的遭遇，叫這對夫妻聽得唏噓不已。

    “沒想到阿景竟是這樣的人……”麻小他爹嘆了口氣道，“怪不得阿景回來了，卻不見江夫人。”

    麻小他娘白了丈夫一眼：“我就說阿景此行回的蹊蹺，你卻說是我多想，他八歲時江jiejie便只身帶他走了，無論投奔何處，總是比在云溪種地要好的。且我見他此番回來，更不似尋常人了，此處又并非他故地，他怎可能回來甘愿做個農(nóng)夫？”

    葉小舟忽然止住了淚，脫口道：“這里不是他的故鄉(xiāng)？”

    “自然不是，”麻小他娘見葉小舟被蒙騙得不清，當(dāng)即便起了憐憫的心思，誠然道，“他與他娘是至寧十三年到云溪村的，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打哪來的，只知道阿景那時候發(fā)著燒，母子身上都有一些外傷，江jiejie只說是夫君因病去世，他們母子二人不得已去投奔親戚，途中卻遇山匪劫持，好容易才逃出生天，我們聽了也覺得可憐，便將隔壁那荒廢的院子贈予他們母子二人了，此后他們便在云溪住下了。”

    葉小舟認(rèn)清景旼之后，整個人都清醒了許多，他敏銳地感覺到了葉小旼的走失可能與他這段蹊蹺的身世有很大的關(guān)系。

    替葉小舟整理好著裝后，麻小他娘又張羅著給葉小舟下了一碗面，上頭覆了顆金燦燦的荷包蛋，又撒了蔥花。

    葉小舟本就餓得不輕，見到這端上來的面，頓時便不矜持了，不出片刻便將這連面帶湯都吃飲了個干凈。

    麻子他娘看著心疼，便嘆氣道：“這般俊秀的孩子，阿景怎么狠得下心腸這樣騙他呢？”

    葉小舟心里清楚他發(fā)瘋的緣由，但如今這情形，自然是讓人覺得他越可憐、越無辜越好。

    他吃完面便放下了筷子，欲言又止地看向了夫妻二人：“其實(shí)……其實(shí)我今日來也是有求于你們二人。”

    “有什么我們能幫得上忙的，盡管言語，”麻小他娘溫柔地笑笑，“不必不好意思。”

    聽她這么說，葉小舟心里微微松了口氣：“我現(xiàn)在只想回江南，只是苦于身上沒有半點(diǎn)盤纏，后院里還有十幾只雞，我身上還剩一套蜀錦衣裳，此時買賣也來不及了，你們看能不能先將這些東西抵給你們，換些銀子給我做盤纏？”

    麻子他爹脫口道：“這不是什么難事，只是我們家到底也不富裕，現(xiàn)銀著實(shí)也不多……”

    “無妨，你們愿意與我作換，小舟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葉小舟心口如一，感激之情確乎已經(jīng)溢于言表了，“來日我回了平江，定然不會忘了你們的。”

    “我們這也是為了心中的道義而行事，”麻子他爹一臉的正氣凜然，“無需公子記掛我們，只要公子平安回家便好。”

    葉小舟聽得更感動了，拉著他的手，便許下了往后要成倍報(bào)答他們的承諾。

    麻子他娘打開了一個小木盒，取出了里頭的大半錢財(cái)，一股腦全塞在了葉小舟的手里：“這里共有二兩碎銀與兩串銅錢，你可收好了。”

    葉小舟見她幾乎把家里的錢財(cái)全給自己了，大為感動，眼淚花花地向二人道別：“二位真是天大的善人，我葉小舟對天發(fā)誓，等我回了平江，定會將此事告給我父，將這錢財(cái)與情誼都交還給你們。”

    就在葉小舟在此感慨“人間有真情”的時候，另一邊馬車上的景旼正與前頭驅(qū)車的韓修平閑聊著。

    “主子，”韓修平道，“屬下有一事想不明白，卻不知當(dāng)問不當(dāng)問，只怕要冒犯了主子。”

    景旼眼睛抬也不抬，仍盯著手中的書卷：“問吧。”

    他知這韓修平雖是個辦事嚴(yán)謹(jǐn)、頭腦機(jī)敏的人才，但獨(dú)獨(dú)是吃了好奇心的虧，連當(dāng)朝皇帝的八卦都敢盤問，就更不可能放過他的了。

    “主子既說要罰那葉小舟，為何還要屬下去隔壁人家送了幾十兩銀子，替他打點(diǎn)？”

    景旼笑了笑：“若是他回去晚了，只怕要錯過了指婚，屆時他爹得到了指婚的消息，若設(shè)法找到他，將他藏起來，只說犬子不孝，與人私奔了，朝廷也沒法硬要人。”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道：“而且你覺得，那三十兩，又會有幾兩銀子會落到他手里？他那般蠢，又不知人心險(xiǎn)惡，只怕這時還在感激涕零地覺得那對夫婦是好人呢。”

    景旼猜得分毫不差，葉小舟直到坐著麻子他爹的牛車到了縣城，心里也還是暖洋洋的，臨下車前還不停地對麻子他爹道著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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