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兒的眼皮往下沉了沉，搖搖頭。是撿的。

    真的嗎？小混混揚著聲問，其實還是不相信，畢竟自己抓到他的時候，他可是在偷自己兜里的錢啊，那熟練的動作擺明了就是慣犯，是個小扒手。只是他實在不明白為什么小扒手要給自己買內褲？

    你剛才睡覺的時候，捂著肚子。男孩兒的眼皮還是沉著，小臉凍住似的，兩頰微微發青。只是他年齡太小，說話時沒有成年人的那種底氣，聲音是飄飄的。

    剛才還趾高氣昂像審犯人一樣的小混混立刻不動了，何止是身體不動了，他正嚼著的那口面條都仿佛變成了冰凌，刺痛了他的舌頭，冰得他牙齦神經酸疼不已。話題從是不是撿了錢一下子跨到自己的肚子，他也不知道小孩兒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應該是無心吧，畢竟他還這么小，怎么會懂得故意轉移話題這一套？

    我沒有。短暫的發愣之后，小混混立刻低頭繼續吃面，把自己的無奈全部合著面條一起咽下去。要是讓他知道自己的小秘密，一定會被當作怪物吧？肯定是，世界上沒有男生在知道另外一個男生有小秘密的時候不惡心，更不會高興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男孩兒看出他的閃躲了，可是耐不住好奇心，就指著他的肚子問，你捂著那里。

    我說了我沒有！你他媽煩不煩！小混混差點兒把熱湯給揚了，活像被激怒的小刺猬，瞬間藏起柔軟的肚皮將無數根尖刺豎起來，并且馬上就要扎到人了。

    這時，男孩兒的眼皮才抬了抬。他抬眼皮的動作很慢，表情算不上嚇壞，但是顯然有了一瞬的驚愣。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問錯了什么，世界上沒有人不喜歡被別人關心吧？

    要是有人每天都能關心自己，問自己哪里疼、冷不冷、吃飽了沒有、困不困、想不想上學自己一定開心壞了，再也沒有不高興的事，哪怕以后再也不吃飯，哪怕再也吃不到rou包子都可以。

    屋子里的空氣像被風吹凍，仿佛失去了流動的趨勢，將這一刻的尷尬定格。小混混縮了縮指尖，又蜷了蜷腳趾，屋子里好冷，這碗面和被窩里的暖水袋成為了他的熱源，不僅暖了他的肢體和胃部，說實在的，也暖了一些他的心。以前除了爺爺，沒有人對自己這么好過。爺爺知道自己的身體和別人不一樣，所以從小，在別人家男孩兒穿著開襠褲到處顯擺小鳥兒的時候，自己穿的褲子都是縫好的。

    都是爺爺一針一線給縫上的。爺爺還說，這輩子別成家了，好好讀書，賺錢養活自己。

    他懂，爺爺是不希望自己太苦，才會和小小年紀的自己說別成家這種話。成家這個詞離得好遠啊，可是小混混已經預知了那條路的風險，以及不可能性。自己這樣子無論和哪個性別的人在一起，都倒霉。他以前看完社會新聞還做過一個噩夢，夢見自己被壞人抓走，然后不斷地懷孕，大肚子，生下來，然后又懷，又懷

    現在這種被關懷的熱度，讓他想起了人生中不多的幸福，就這么一點點關懷讓他愿意暫時收起尖刺。于是，小混混選擇姑且相信這個錢是撿來的，那個一分錢都沒有的小孩兒，撿了好多錢并且還愿意回來，還給自己買了泡面，還知道去樓下找人燒熱水。說心里話，這小孩兒比自己聰明，比自己會來事兒。

    你剛才吼了人，現在小混混有點心虛，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兒一直在等著他說話，現在看著他吃面條，就咽了咽口水。沒有。

    沒有？不會吧？這萬萬沒想到，小混混將他從頭到腳打量，就算是盜竊團伙也得給他弄個外號吧，人都有名字的，你怎么可能沒有？

    沒有。男孩兒等他對自己的態度好了，才慢騰騰地坐在床邊上，但是因為擔心自己蹭臟了他的床，只敢挨住一點，我沒有名字。

    你爸媽沒給你起名字？小混混這下連面條都不吃了。

    沒有。男孩兒的手指摳著什么，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在摳自己褲子上的一個破洞。確實沒有名字，因為被老大撿回來的時候，自己太小了，可能還不到1歲。

    他說自己是被爸媽扔掉的，火車站撿回來，所以以后要給他養老。其他的小孩兒被他們弄回來的時候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有自己被叫作小孩兒。

    他們都叫我小孩兒。他的眼皮又沉下去了，像怎么撩都撩不起來。臉上太臟，根本看不清楚五官，只能看到一個不停吸著的鼻子，還有黑壓壓的眼睫毛。

    哦問到這里，小混混沒法再問下去了，將手里的塑料叉子卷了幾卷，繞上了一些面條，沒有就沒有吧，我給你起你臉上這么臟，以后我就叫你臟臟，怎么樣？

    男孩兒的眼皮這一次抬得非?？欤世锩?，一種名為興奮的情緒在覺醒。他不喜歡小孩兒這個稱呼，因為每一次他們叫自己小孩兒時，都是要去偷錢的。自己是團伙里最聰明的那個，因為偷來的錢多所以不怎么挨打，但是這三個字，讓他幼小的心靈本能排斥，代表了他這幾年的日子，也代表了他從記事起就一直在干的那件事。除了偷東西，他什么都沒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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