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天災之后 第3節
“龜龜嗎,龜龜……”姜琳念了兩聲,“這個名字比胡家的麻雀好聽,希望我的龜龜真的能和老龜一樣,長命百歲。不過,如果這孩子生出來是個男孩,你會給她取得什么小名呢?” “叫龜蛋吧?!毖愫滩患偎妓鞯鼗氐?。 “……”姜琳不免沉默,雁歸也默了。 龜蛋,這什么鬼玩意,她絕對不會接受。 “禾哥,你是和隔壁兩家人約好了嗎?” “只要生了男孩就叫什么……蛋?!苯仗痤^,試圖從他那張面無表情眉頭緊鎖的臉上看出點什么,她有些懷疑地說到。 “他們兩家的狗蛋和驢蛋再長大一點,就得埋怨家里人為什么會給他們起這種名字,雖然他們可能不懂這個。不過,我很慶幸我家孩子是個女兒,不用叫龜蛋這種名字?!?/br> “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只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阿琳?!毖愫虈@息一聲,“黎城是九弦洲最邊緣的一座城市,等到某位殿下在圣選儀式上被發現,在第一位殿下去往圣城過后,這里應該得改回原本的名字了吧?!?/br> “……無歸城?!?/br> 姜琳緩緩訴出黎城的原名。 無歸城…… 雁歸也默念這個聽起來就不怎么安全的城名,無歸啊,她在mama的懷抱里安靜旁聽,不斷探究這個世界的全貌,不過一個小嬰兒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的反而會顯得異常,她干脆將自己的面龐埋進mama的懷里,閉眼裝睡。 “如果黎城不出現一位殿下,不誕生一名僅屬于黎城的天命之子,那黑潮遲早會再度來臨,到那時,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活下去。”雁禾是極為堅定的,他會選擇讓孩子活下去。 “黑潮……”姜琳極為明顯地瑟縮一瞬。 在聽見黑潮兩字時,她便下意識地心生起恐懼之意,仿佛這是她竭力想要忘卻的夢魘。 雁禾猶豫一瞬,他彎下腰,輕輕拍了拍姜琳的后背,直到她從恐懼的情緒中脫離,他聽見姜琳低垂著頭,顫抖著聲音喃喃到: “希望龜龜能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嗯,會的?!彼鬼氐?。 “希望黎城也能誕生一位殿下……” “……”他沉默不語。仿佛不抱希望。 “希望陛下在天上能夠繼續保佑我們……” “……望我們的陛下能夠安息。” 這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分歧。 再度壓抑的沉默過后,雁禾挺直脊背離開了家中,他得重新回到黎城內城值守,而姜琳面上卻不見任何的憂傷神情,她只緩緩收回望向窗外男人背影的視線,眼神淡漠。 這是一個足夠狠心、且堅定的女人。 與丈夫不可見的隔閡已經形成,只因為她在孩子與丈夫之間果斷選擇了孩子,就如她的丈夫同樣選擇了孩子一樣,她聽懂了丈夫的未盡之語,裝睡偷聽的雁歸也聽懂了。 在黑潮來臨之時,他會選擇放棄自己,讓孩子活下去。所以他需要姜琳也如他一樣,在最危難的時刻也要保護好孩子,哪怕犧牲自己的生命……但這還需要他來說嗎? 她肯定會保護好她的孩子,她的龜龜。 抱著自己的孩子,姜琳不意外地看見沉默異常的孩子漆黑的眼珠直溜溜轉著,她微微笑了一下,從床上起身,準備去吃飯。 桌堂間放著的飯菜熱一熱就可以吃了,碗中糙米拌著谷糠還有半碗涇渭分明的水,一小碟長了密密麻麻蟲眼的幾根野菜腌巴巴的,雁歸伸長脖子往桌上一看,頓時沒了胃口。 她還是選擇喝奶吧…… 但姜琳面不改色地將這些都吃掉了。 吃完后,她洗了碗穿好衣服抱著雁歸就出了門,這個世界沒有坐月子的習俗,在家里賦閑一個月對他們這種貧民來說其實是一種很奢侈的事情,不過之前姜琳為了藏匿好雁歸硬生生在家里窩了一個月,這也算坐月子了。 姜琳是有工作的,雁歸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反正她將自己安置好后就會離家到夜幕降臨才會回來,而這段時間里她就會被拜托給隔壁的陳家照看,當然,是有償的。 陳家有個兩歲的兒子,就是那個狗蛋。 狗蛋說是兩歲,其實才一歲半。 這個世界的孩子從小都是瘦得和猴子沒什么兩樣,一歲半的狗蛋也是干癟瘦弱、走路都打顫,不過這孩子很有探險精神,翻箱倒柜無所不能,還總喜歡爬到床上逗雁歸這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嬰兒玩,他的mama也不管他。 小孩子皮一點總比病殃殃的好,這個世界的家長們都樂于見到自家孩子頑皮搗蛋,因為乖巧安靜的小孩總是容易夭折。 陳大娘非常疼愛狗蛋這個晚來子,哪怕她滿面風霜,已被疲憊壓彎的脊背,麻木與死寂填充滿她的渾濁雙眼,但在她將視線投向自己兒子時,她眼中依然能亮起微弱光芒的。 那道光芒微弱得就像夜間搖曳的燭火,隨時都有可能被突如其來的晚風吹滅,就像這個世界的人命如草芥,只是一叢叢等待收割的麥子。對于這樣的人,雁歸是不忍苛責她的。 只是活著,對她來說就已經很辛苦了。 所以,在陳大娘家的狗蛋爬到了床上用手指戳她柔嫩的臉頰,將上面的臟灰擦到她身上時,雁歸忍了又忍,不和這小屁孩計較。 也幸好狗蛋已經一歲半了,不會再輕易流口水、流鼻涕、大小便失禁了,只是好奇地碰她雁歸還能忍下去,不然她真的會發瘋的! “龜……龜……”小孩含糊不清喊她的小名。 雁歸不理他,繼續喝著自己的米湯。 狗蛋這家伙越理他就越得勁,一陣子不理他就會自己焉了,這是幾日來雁歸應付他得出的心得,不過狗蛋他娘不像她一樣冷酷無情。 陳大娘手一撈就將地上亂爬的小孩撈上床來,她很罕見的含著笑意注視自己的兒子飛快爬向喝米湯的小嬰兒,米湯這種好東西她家是喝不起的,只有在內城擔當守衛的雁禾才有機會換回一點陳米當做自家女兒的口糧。 這年頭哺乳的母親大多都沒有多少奶給孩子的,姜琳不例外,陳大娘也不例外,不同的是雁歸喝的上一點米湯,而其他孩子就只能硬生生餓著或者湊合些沒有營養的湯湯水水。 有很多嬰兒都是因為沒有足夠的營養而生病或者干脆餓死,陳大娘縱容她家狗蛋在雁歸喝米湯的時候接近她,其中含義不用多說,就是想讓她兒子狗蛋這來蹭上一口罷了。 她也不過分,一小口就夠。 她不敢讓狗蛋喝太多,怕姜琳回來后感覺到不對就不讓她幫忙帶孩子了,雁歸倒不介意給狗蛋這小屁孩分上一小口的,畢竟如果沒有意外,這家伙會是她天然的青梅竹馬。 日后的首席跟班小弟就是你了,狗蛋蛋! 懷揣著這般復雜的心思,在狗蛋那張濃眉大眼仿佛哈喇子都要流出來的臉湊過來時,雁歸大方地將米湯的碗往前一遞,當然了,只準他喝一口,一小口,要是喝多了她肯定是會鬧的,這可是她今天一下午的口糧! “快,狗蛋,快謝謝龜龜!” 陳大娘推了推自己傻乎乎的兒子,而狗蛋不像他爹娘那般滿臉的麻木,這個孩子面上總是帶著樂呵呵的笑容,這種笑容在這個仿佛攏上一層陰霾的世界顯得格外打動人心。 這也是雁歸愿意搭理他的原因。 他被陳大娘抱起來時還有些不甘心地往伸手,想要拉扯米湯碗的邊沿,但在他感覺自己實在夠不到后,癟了癟嘴,一幅要哭不哭的樣子,但還是鸚鵡學舌般模糊地說到: “謝謝,龜龜……” 雁歸撇了他一眼,一口氣喝光米湯。 果然,在看到米湯一口不剩后狗蛋癟著的嘴終于張開,其中傳出震耳欲聾的哭聲,但陳大娘可不是一個慈母,她揚起手重重拍打狗蛋的屁股,還用比狗蛋哭聲更大的吼聲恐嚇他: “別哭啦,再哭就要引來天災了——” “天災會把像你這樣的愛哭小孩吃掉,或者把你變成吃人的怪物,變成不祥之子!” 天災什么的,聽得雁歸一愣一愣的。 陳大娘是害怕天災降臨的。 但她那不懂事的兒子肯定是聽不懂的。 雁歸估計狗蛋止住哭聲是因為他被陳大娘打怕了,一抽一抽勉強不哭了的狗蛋又被他娘麻利地放回地上,在看到他不一會抹干眼淚又重新樂呵呵的滿地亂爬之后,她是無奈的。 如果這個世界所有的小孩都是狗蛋這種熊孩子類型的,那她早晚得暴露,因為她做不到像野人一樣在地上爬?。∷降滓趺醋霾拍芑爝M熊孩子堆里,然后泯然眾人呢? 嗯,這是個大問題! 第3章 陰雨 但其實,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法并不困難。 直到她看見了又一個領居家的孩子,名叫麻雀的小女孩,那是一個明明有三歲了,卻依然瘦弱得仿佛風一吹就會倒,長得面黃肌瘦眸中無光的孩子,任誰都能看出她的身體不好。 這樣的小女孩是不能…… 不,準確來說是無法進行太多運動的。 也不可以沾染太過臟污的東西。 別說在地上亂爬了,就是吸到一口灰她都得生病,麻雀脆弱得就像易碎的玻璃,得精心呵護才能活下去,大家都說這樣的女孩不容易養活,就像當初那些鄰居如此說她雁歸一樣。 這讓雁歸很容易就聯想到了自己。 不想暴露自己的異常,要么將自己融入同齡人的群體里泯然眾人,要么就用合適的理由將自己和能被人作對比的群體隔開,她能使用的理由非常簡單,不過是一場大病過后變得身體虛弱,無法過多出門,需要靜養! 一個身體虛弱的人安靜點、講究點、早熟點也是正常的,雁歸被mama抱在懷里,下意識對那個同樣被抱著的、脆弱無比的小女孩笑了一下,感謝你啊,麻雀,希望你能活下去。 等到她們回到家中,爸爸雁禾是常年不著家的,看起來他和mama姜琳的感情并不深,只是默契十足的不討論這方面的事情。 她微微拉了拉姜琳的袖子,小孩子的口齒并不靈活,但她還是努力克服了自己將將溢出的口水,湊近mama的耳朵輕輕說到:“阿娘,我覺得我也可以像麻雀那樣,只要生病了就不需要經常出門了吧……” 這個世界小孩叫父母都是阿爹阿娘這樣叫的,雖然雁歸還是習慣爸爸mama這種稱呼,但入鄉隨俗,任何會讓她顯得與別人不一樣的舉動她都得竭力去避免。 “別瞎說,呸呸呸,什么生病??!” 姜琳條件反射地呵斥一句。 此時的雁歸不到一歲,頭發都沒長齊,被mama摟在懷里的樣子還是個看起來有些詭異的嬰兒,一個嬰兒雖然口齒模糊卻思維清晰,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正是她們竭力回避的異常。 但雁歸對自己的mama姜琳并無隱瞞,她們是血脈相連的母女,是共同堅守一個秘密的共犯,或許這個世界她只會對mama坦誠相待,因為只有mama會全心全意保護她。 “阿娘?”雁歸眨了眨眼,再度喚了一句。 “不過,生病么……” 窗外夜色濃郁,姜琳將窗戶關緊,轉身坐回到床沿邊,將手中的孩子放進被窩里,她若有所思地回到:“這也是一個辦法……” “但是,你認為這樣做比較好嗎,龜龜?” “如果你成為了一個病弱的孩子,那與同伴玩耍嬉鬧這種事就與你無關了,你得經常待在家里,出不了遠門,就像麻雀那樣?!?/br> “或許終其一生,你連黎城的內城都不能前去,更別說更遠的地方了,你能忍受這樣被困居一隅的生活嗎,龜龜?” 她微微垂下頭,于昏暗的燭光中認真地注視自己的孩子,眼神中滿是憐愛與不忍,甚至悲痛。她希望龜龜能感到害怕,希望她放棄這種悲哀到殘忍的想法,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在陽光之下,而不是留駐于陰暗的困地。 但雁歸向她搖了搖頭,解釋自己的思緒: “但是我做不到和普通小孩一樣,阿娘?!?/br> “和他們接觸得越多,就越能顯出我的不同,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與他們過多接觸,不論是小孩還是大人,還有我的眼睛……” 她頓了頓,用手捂住自己漆黑得與黑夜無異的,無光的異常眼睛。 “就算是您也會害怕我的眼睛,不是嗎?” “沒有,我不會害怕的,龜龜!”